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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五和我凝結在竹叢之間,狀似一對跳探戈的舞者,只不過她跳的是領舞的男生,我跳的是跟舞的女生。如果當時有人拍下一張照片,再將掩翳在我們四周的竹叢抹了去,就可以清清楚楚看見一支探戈舞華麗的終結。我生平第一次被一個女人那樣攬著,身體並沒有什麼不舒服——相反地,我甚至應該覺得很舒服,因為就從小五單腳站定的那一刻開始,我的手腳四肢和腰腹之間忽然柔軟起來,有如失去了每一個細胞、每一塊肌膚和每一根骨骼的重量。我不知道跳探戈的女人是否在那樣挺腰傾倒之際都有這種失重的快感,然而我的快感卻是千真萬確的——彷彿任由小五那樣兜抱著,我便可以像個嬰孩一般熟睡到天荒地老,永遠不必醒來。
事實當然沒有這麼浪漫輕盈。孫小六在屋頂上遭遇了兩個穿著灰藍色電信局工作服的傢伙——他們果然是從後院外翻牆進來,又使撓鉤和釘掌手套沿水泥壁爬上樓頂——這兩般器械可不是電信局工程人員常用的。孫小六在樓頂截住這兩個傢伙的時候瞥見他們身後還站了一堆奇形怪狀的人物,有的也穿了電信工程人員的制服,有的則穿了運動裝和慢跑鞋,人手各執長扳手、鐵鏈條和消防斧之類既是工具又是兵刃的東西。
接下來的一場打鬥的詳情如何是我無法形容的,因為從頭到尾我都藏身在竹叢之中,任由小五攬著、抱著,聽她在我耳邊輕聲哄著:“沒事的,沒事的。不怕不怕。一會兒就過去了。”
在那“一會兒就過去了”的時間裡,我還聽見鐵器交擊的鳴聲以及金屬敲打在水泥樓板上沉重的悶響,夾雜其間的除了有人唔唔唉唉的喊叫之外,還有一種抽抖布帛的促音;那促音每出現一次,小五的雙眉便不由自主地舒展一下,兩片光滑的嘴唇便微微綻啟,數出一個數字。幾乎就在小五數數兒的同時,樓頂上方就會飛出來一抹人影,躍過前院的上空,直摔到大門前幾十尺以外的茶園裡去。當小五數到“四”的時候我已經像觀看某種童戲一樣開始跟著數算那些從空中掠過又墜落茶園深處的身影究竟穿的是工作服還是運動裝。
在小五數到“十八”、而我算出有十套工作服和四套運動裝之後,樓頂上方暫時沉寂下來,偶或有一兩聲踢動隔熱磚的聲音之外,什麼聲音也沒有。
“還有兩個。”小五低聲說著,隨即俯臉貼住我的面頰,道,“是高手,不過不打緊的——”
“你怎麼知道?”我也悄聲衝她的耳朵說。
“他們踩的步子同我爺爺是一路的,可是功力差得遠了,應該就是前兩個月被——”小五話還沒說完,樓頂上傳來幾聲濃濁的咳嗽。
“年輕人!你這是何苦呢?”問話的這個一句話才出口,又猛烈地咳了幾聲。孫小六顯然沒有答腔的意思,但聽另一個鼻音黏膩、嗓音尖細的老傢伙接著說道:
“上回咱二老叫你小子給打發得好不慘然。今番再來討教,原本只想尋摸尋摸你小子的武學根柢,不料這一十八名各懷絕技的練家子仍抵敵不過你小子的兩招散手。放眼當今這滿街狐狗、遍地鴟的江湖之上,居然還出得了此等高人。咱二老若是不能明白箇中一二,即便今日就是死在這裡,也須化做厲鬼冤魂,啁啾纏祟,永世不歇的啊!”
這一席話說到後來,竟爾悽惻慘悄,猶似魑魅啼泣,聽在耳朵裡好似初學小提琴的孩子在咫尺近旁開鋸拉弓,赫然是一陣魔音貫腦之勢。偏在這一瞬間,小五喊了聲:“不好!”隨即奮力將我朝空中拋了個老高,我還沒來得及動念頭,整個人便像只脫了線的陀螺一般暈天胡地往橫裡轉了幾圈,眼見就要朝園中栽倒,腰身又給小五隻手扶住,隨她在空中站直了,可兩腳沾不著實地,登時就要摔它個三丈六尺高的跟頭,孰料才惡叫出口,人已經立定在樓頂之上了。
先前少說有一刻鐘的時間兩腳沒踏過尺土寸地,我忽而往那樓頂上一站,居然像是喝醉了打踉蹌,一時搖晃得厲害。小五僅用一隻軟綿綿的掌心托住我,另隻手上前扯住孫小六的袖子,聲音壓得極低道:“留神!他倆有上乘的內力,還會使‘迷蹤步’。”
孫小六冷冷一哼,道:“不要緊,過年那兩天我就見識過了。”
我順著他姊弟二人的視線望去,樓頂西側的底端果然杵著兩個老者。一個身穿咖啡色混紡尼龍布夾克,底下是條深藍色卡其布長褲和一雙膠底膠皮的便鞋。另一個與他身量一般無二,上身成了藍布夾克,褲子卻是咖啡色的,便鞋一樣是膠皮膠底。越是多看一眼,你越是覺得這兩老頭兒的模樣十分尋常,也十分不尋常。他們就像街上熙來攘往的、通稱之為“老芋仔”的那種人,從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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