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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斷離了,她會驚懼、畏恐、惶惑嗎?像一個玩著躲迷藏遊戲的孩子(因為躲藏得太深沉、太嚴密也太專注的緣故)而竟至在沒有任何人能夠發現的角落裡忽然忘記自己正努力從事著的遊戲。
那一天,小五帶來了應該說是令人欣慰的好訊息——徐老三找著一家背景牢靠的打字印刷公司,可以在最短期限之內幫我把論文列印成冊,裝幀完好。人家甚至還願意把所裡規定必需繳交的十四套論文專程送到學校去。這整個過程之中唯一的麻煩是沒有人能夠替我幹校對。印刷公司的人說得妙:印這種學術性的東西絕對不要接手校對工作。因為你給他校出來的錯字可能沒有錯,他真正寫錯的你又校不出來。要校一定要作者自己校,不然印好了上門來吵吵鬧鬧要重印,賠幾輩子都賠不完。
可是徐老三卻認為:一部要寫好幾十萬字的東西來來回回在路上跑是極其危險的事。萬一託帶的人一個不留神、讓人窺知形跡,遲早還是要暴露行藏的。於是徐老三擅自替我作成決定:打好了字就付印、印足了頁就裝幀,這叫乾淨利落。小五轉述徐老三安慰我的話是這麼說的:“就算有幾個錯字好了,認不出來的,活該認不出來;認出來的一定知道對的字怎麼寫,你費那麼些事幹嗎?”之所以插敘列印論文的這段枝節,乃是基於學院中責任倫理之故。我必須非常明確地宣示:一九八三年六月付印的那本《西漢文學環境》之所以堆疊著那麼些可以用“綿延近寸”形容之的錯別字,完全是因為情治單位正在指使幫派分子追捕(或追殺)我的緣故。
老實說,我根本已經不會在乎什麼錯別字不錯別字的問題了。對當時的我而言,那部論文只是另一個躲迷藏的遊戲。我其實並不關心它能不能透過審查,而我能不能取得學位,日後是不是又能憑藉它所換取的資格而進入一個什麼研究或教學單位混碗飯吃。我之所以沒日沒夜地趕寫出它來純粹是因為唯有在那樣一頭鑽入一個由我自己構築起來的世界的時候,我才能夠完全忘記紅蓮。這部碩士論文唯一的意義似乎也在於此。而且——我願意率直且誠摯地說:寫一部看來有根有據的學術論文所能達到的忘情效果要遠超過任何事,它甚至遠超過我所擅長的小說。
春天正豐美繁盛一如剛開始的饗宴,小五一次又一次帶來的植物讓破宅前後院變成了亮麗無比的花園。明明經歷過好幾個月的栽種、培育,但是這一切卻像是在一夜之間佈置起來的一樣。小蝦花沿著長板凳下方排開了一列十五尺長的黃色隊伍。山櫻也一朵朵地發了苞,正補足聖誕白凋落了片片葉瓣之處的閒空。竹子變得更粗、也更密了,從竹枝和竹葉間拼力掙出頭頸來的是從來未曾露過面的鵝掌藤;彷彿是叫那竹叢逼擠、激將出來一種發憤的生命力,自竹莖和竹莖的縫隙中探身向外,尋找斑斑離離的陽光。當我突然發現這些鵝掌藤的那天,小五坐在長板凳的另一端納鞋底,孫小六蹲在大門裡修補地遁陣的陣腳,我則捧著剛才寫好的論文結論部分的草稿。我們三個人忽而同時迸出一句:“快好了!”而我們說的並不是同一件事。
那是一個奇妙而帶些詭異氣氛的週日近午,我在鄰居和路人都不可能察覺或欣賞的美麗庭園裡嗅出空氣中渲染著的離別的氣味。我猜想小五和孫小六也和我一樣——在如此寧靜安詳且美好愉悅的時光中,你一定會感受到潛藏在某個間隙裡的不安的。似乎事情總是這樣:當你認為一切都安適了、服帖了、順遂了,就會驚覺這世界已經稍許地改變著了。一時之間我還說不上來,到底有什麼樣的東西產生了什麼樣的變化,但是我不自覺地回頭朝背後看了一眼——待我再扭轉頭臉之際,發現小五和孫小六也似乎是不由自主地往背後凝眸靜視。我們三個人又相互望了一眼,每個人的意思看來都像是在探詢另外兩個人:你們看見了什麼嗎?
孫小六眨眨眼、搔搔後腦勺,低聲說了句:“不會罷?”→文·冇·人·冇·書·冇·屋←
話音未落,但見他將就著原先的蹲姿朝空一縱,一團身影登時彈起三丈多高,上了二樓房頂。小五則一把探向我的肘彎,抓了個正著,另隻手也環住我的腰眼,我只覺得眼前臉上像是叫一支接一支的掃把給猛可拂了幾陣——少頃之後我才知道那是竹枝和竹葉刮擦所致——小五像是“帶”我跳交際舞那樣地拽住我;我這廂雙腳騰空、身軀打橫,被她緊緊箍在懷裡,而她則僅僅憑藉一隻右腳踩在一枝斜裡朝上竄出、不及一分粗的竹枝上。她的左腳我看不見,倒是我的腿肚子底下有那麼一隻柔軟的物事撐著,事後我才知道:那是她的左膝蓋。
很難說這是什麼樣的一個姿勢,勉強形容起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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