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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的故事,你老兄可曾聽說過沒有?”
甘鳳池是個白丁,自然沒聽說過。呂元即應聲說道:“當年蘇學士與章惇同窗,一日兩人同遊,遇見一座將斷未斷的險橋,那章惇仗著輕健矯捷,幾步竄過橋去,又躍回橋來,還嗤笑蘇學士膽小。學士卻道:‘你日後一定是要放手殺人的。’章惇不解,問他緣故,學士道:‘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惜,你怎麼會顧惜旁人的生命?’日後章惇誅殺舊黨,釀成巨禍,那身首異處者,也不盡是可殺之輩。由此可知世事自有不由人意而愈演愈烈者。所以我說你今天可以為我劫財,日後未必不會為己劫財,就是這個道理。”
“那章惇濫殺好人,呂兄何不將他的下處告訴甘某,我這就去鋤了這禍害。”甘鳳池昂首一拍胸脯,義形於色地說道,“這才是大丈夫行俠仗義的本色。”
呂元看此人連蘇學士、章惇是哪朝哪代的人物都不知道,不免自悔失言。然而又見他嶔崎磊落,豪邁質樸,不失為忠義之士,倒可以點化點化。於是灑然一笑,道:“甘兄方才要我指點一二,我倒想同甘兄訂個約——倘或有那麼一日,甘兄動了個殺人劫財的念頭,卻又不是為了替他人主持公道,到時可否請甘兄自廢武功,永永不再做什麼行俠仗義的事?”
“這有何難?”甘鳳池說著伸開五爪,自往額角上那瘤子一抓,道,“我聽一個醫道說,我頭上這瘤子是個命門,瘤在命在,瘤去人亡。今日我且在呂兄面前賭個咒兒——他日甘鳳池要是為了一己之私動了貪人錢財的歹念,便一抓摘了這顆瘤子,不勞呂兄費心動手!”
這一節便是呂、甘二人訂交授受的前情。插敘此節,正足以見“泥丸功”在呂元這一宗手創之下原本沒有什麼行俠仗義、鋤暴安良的使命。呂元當日指點了甘鳳池一套功法,目的只是要點化甘鳳池一個“世事不可盡出於己意”的道理。直陳其意言之,乃是呂元早就看出一個勢態:那些稱俠道義、愛打抱不平者之流,往往愈是得意,便愈是容易失了分寸。原本似是為了助人,一旦慣扮英雄,便難免不會把這當英雄的利害放在前面。而呂、甘二人的這個約定,嗣後果然應驗。
根據許多零散而簡略的史料——包括江南八俠的民間傳說在內——呂元在九十八歲上無疾而終,死於山東濟寧。死前曾告訴他的關門弟子李某,他生平最引以為憾的有三件事:其一是為了不讓甘鳳池稱他為師父,而與之義結金蘭,約做異姓兄弟。也因為這樣,呂元便莫名其妙地成為甘鳳池另外一群江湖同道的兄弟之一,躋身八俠之列。其二是既然緣著甘鳳池情面結識了了因和尚,卻未能及時渡化這淫僧,到頭來還不得不助六俠以暴止暴。至於其三——
呂元極其感慨地對李某說:“想當年我受先師朝元和尚開示啟迪,念茲在茲的應須是一個‘隱’字上的功夫。先師是亡國的貴胄,其遁跡方外,為的是參出一個苟全性命的道理。我追隨先師才不過十年,還在懵懵懂懂之間,說了幾句聽在先師耳中頗有機趣的話,先師便點撥了我,成就了功法。我若就這麼溷世等死,過幾十年飢來吃飯、渴來飲水的日子,即便是像螻蟻蜉蝣一般渾渾噩噩,倒也不失是‘身隱之極’——所謂無為無慮,亦無礙。可早年打禪語、鬥機鋒,語至而意不至的那些道理卻無時無刻不縈繞在懷。時至今日,我已是近百之人,竟然越來越不知曉:這苟全性命究竟所為何來?歲月淹逝,我畢竟還是造了無數大孽!”
那李某是個憨厚人,聽師父說了這麼一大番重話,一時間手足失措,應聲跪倒,連磕幾個響頭,道:“師父既不曾作奸犯科,又不曾惹是生非,行走江湖七八十年,不過是收了我們幾個門徒、傳了幾套功法。您要是看弟子不中意,弟子這就自斷經脈,了此殘生,決計不玷辱了師父。”
呂元聞言一笑,道:“你若如此,為師的豈不又平添一樁憾事麼?你且聽我把話說完。”
原來這呂元侃侃自剖,並沒有怨悔自己隨緣傳功、涉足江湖,乃至不能像螻蟻蜉蝣一般臻乎“身隱之極”的境界。他這第三個遺憾所言者,其實是個十分深刻的思理。作為一個不能像螻蟻蜉蝣般活命的人,即使竭盡所能地遁世遠人,似亦不免要在造化的播弄之下與人交接、遭遇。一旦交接遭遇,自然而然對人、對事、對物、對情便造成了哪怕只是纖芥之微的影響。如此一來,則又何隱之有呢?如此一來,力求隱遁又有什麼意義呢?反過來說,倘若這隱遁的妙道奧義並非離群索居、避世脫俗,則又有什麼究竟可探、可求呢?呂元說到這裡,不覺嘆了一口氣。那李某是個直腸直肚的人,睹此情狀,亦隨之慘然,咽聲道:“師父如此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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