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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更省事了,怪爺爺深提一口長氣,鼓手如翼、踢腿如輪,小五隻聽耳邊傳來“叭噠叭噠”幾聲抽打,眯眼成縫,卻從縫中看見這地上的人車都朝橫裡歪過去了;原來她怪爺爺自電線上一躍而至商場側牆,也不變化身姿,就這麼橫著一步又一步沿牆直上,不多時便登了頂。只這中華商場以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為名,自北而南,一字排開;而新生戲院則隔著中華路與商場的第五棟,也就是“信”字棟相對。如果以橫向來看,每棟商場之間都有馬路相隔——無論是開封街、漢口街、武昌街——俱是十分寬闊,可是它似乎也難不倒小五姊弟倆的怪爺爺。怪爺爺不時會沉聲吼一句:“小心了!閉眼。”小五便依言做去。再睜眼時,怪爺爺已經兩足踏實落地——卻是到了下一棟商場的頂上。如此奔跑一陣、飛跳一回,不過幾眨眼的工夫,祖孫三人已經來到了“信”字棟的北端。但見對街近圓環處有如巨山大牆一般烏黑濃密的煙陣自南而北,撲面拂身而來。所幸他們置身所在之處隔了條四線道的中華路,濃煙斜近前來,已經失去力道,只南風陣陣不減前勢,似乎有故意助燃、不肯稍緩的意思。怪爺爺看了幾眼,道:“不妙不妙簡直太不妙了!這分明是衝著我們來的。唉!”嘆完了氣,怪爺爺竟然狠狠一跺腳,跺裂了商場樓頂一方水泥不說,還從眼中跺出兩行淚水來。
接下來的事——也就是懂事以後的孫小六從他姊小五那裡聽來的片段——發生得太快,恐怕連小五自己的印象都不完整,也不清晰了。她大約只能記得,樓頂上出現了另一個老頭兒,也蓄了一部灰不灰、白不白的鬍鬚,看起來比她那怪爺爺年紀還要大上一些,可能是怪爺爺的朋友。他穿了一身從上到下被火燒了不知幾百個破洞的袍子。這破袍老頭兒說了一句話:“他們都還在裡頭!”怪爺爺搶忙擦乾臉上的淚水,解下小五,順手掏出胸前衣襟裡的孫小六,交付破袍老頭兒懷中,說:“我非跑一趟不可了。”說完又低頭囑咐小五道:“跟著這位爺爺回家去。你爸媽問起來,就說爺爺水裡來、火裡去,玩兒慣了,不會有什麼事兒;就算有事兒,也不必放在心上。”話音甫落,下腰抄起地上幾塊才被他給跺碎了的水泥板和破磚,抓穩了其中一塊,朝空中一扔,隨即人影朝前一躥,單腳踏上那水泥板,同時扔出第二塊,另只腳跟著跳踏上去,如此借力再踏、三踏……手裡的水泥板和破磚扔完,一片片都給怪爺爺踏入中華路的路心,他自己則蜻蜓點水似的凌空跑到對街正冒著黑煙赤焰的火場裡去。
那場大火在我們那一個世代的大夥子和小孩子心目之中可謂記憶深刻。幾乎沒有人不會在聽到“新生戲院大火”這幾個字之後立刻失聲尖叫:對了對了,我當然記得!後來還鬧了好久的鬼。
據說那是臺灣光復以後規模最大的一場火災——當然,後來也有比那一回嚴重的、死傷更多的。但是無論我們那一代的人活到幾歲上,也無論之後還能見識一個多麼驚心動魄的火場,我相信大家還是會以新生戲院大火為有史以來第一大火的。
新生戲院有六層高樓,一至三樓是戲院、四樓是萬國舞廳、五樓是個川菜館子,再上去是些零零碎碎的商用辦公室。大火是從四樓的舞廳裡延燒開來的。我已經忘了,第二天、第三天乃至更後來的報紙新聞是怎麼描寫那火勢的,只知道這六層高樓是一種當時創流行的新式建築——大樓外牆沒有窗戶,牆外卻有大幅巨帙的廣告看板。那看板和沒有窗的水泥牆完全阻絕了消防隊的水龍,所以儘管有上百輛次的消防車從四處輻輳而來,不停灌救,卻正猶如用幾杯冷開水澆灑一隻悶燒的熱爐一般,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有個叫曾光榮的消防分隊隊長還被情急跳樓的一個傢伙從雲梯上撞落地面,當場成了救難冤魂。結果這場大火燒掉了價值新臺幣一億以上的財產,造成三十條人命的損失,僅僅是受輕重傷的就有二十一個人。
對於我們那一代的人而言,大火撲滅之後災難才真正開始——或者該這樣說——大火撲滅之後還有更恐怖的事情發生,而且是接二連三、接三連四地發生。
先是整棟建築物在進行清理、拆除和改建工作之中,前後有八名工人因不明原因的撞擊而導致程度不同的輕重傷——有人從鷹架上摔下來,跌破了腦袋、崩斷了手腳,卻沒法子描述他的經歷,成了傻子。也有的無端受到電擊、鋸傷以及被突然傾倒的建材掩埋,等救援的人趕到,傷者已經成了死者。
對於一般的市民而言,這些原只是遙遠的身外之事,它“應該”只出現在報紙的某一個小小的角落裡,讓人看了之後感嘆一聲“好可憐”或者“真倒黴”——大部分的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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