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部分(第2/4 頁)
心那些神秘人物因為莫須有的緣故而展開的圍捕或追殺,不再因為重拾起對某些書籍內容的記憶而興奮著迷——當然,也不再因為某一即將被喚起的記憶突遭打斷而懊惱。
正當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從許多破鏡殘塊上誤以為看見了孫小六面容的區域性映象的時候,我忽然掉進一種全然沒有自己存在的想像裡去——掩上房門之後的孫小六正在做些什麼呢?
或許一如來到美滿新城一巷七號之後的每個晚上那樣,孫小六總是盤腿趺坐,兩掌向天,交疊在丹田前方,面朝正東,舌尖抵住上顎齒根之處,同時以一種極深、極緩的節奏呼吸吐納。
這就是我對掩門之後的孫小六所能想像的全部——非徒想像只此而已,事實也只此而已。打從孫小六能夠記事起,他就從來沒有躺平熟睡過。想到這個,我的胸腔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在下一瞬間,我扭熄了梳妝檯角落裡的小燈,在黑暗中鼓足勇氣喊了聲:“小六。”
房門的銅荷葉又狠狠地呻吟了一聲,孫小六仍是怯生生地應了句:“是,張哥。”
“你不用下來,其實、其實也沒什麼事。”我支吾了半天,想足了多少道歉或者道謝的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好隨口問了句:“你在打坐嗎?”
接下來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對話(也可以說是廢話)了不知道多久,內容是什麼全天下也無人知曉——我反正是一個字都不記得了——我所能記憶的只是一種交談的氛圍。由於整個對話是在全然黑暗之中進行的,兩人說話的目的似乎也只是讓自己和對方的聲音持續下去而已;時間稍久一些,情景就顯得有些荒謬滑稽的味道——至少在我的感覺裡,自己好像是在和一整個黑暗的世界,或者說一整個世界的黑暗在講話。而那黑暗還會發出對應、回答的聲音。以我和孫小六彼此陌生的程度而言,其實很難觸及什麼我們都有興趣或理解的話題。他不時地想探問的是我對小五“有什麼感覺”,我總有辦法避開閃過。而當我侃侃說起手邊那篇碩士論文裡的觀點和少得可憐的文獻材料中一些瑣碎的故事的時候,孫小六也只能“噢”、“唔”、“嗯”地應我,活像一隻得了感冒而啞了嗓子的貓頭鷹。然而我沒有停止這種交談的意思。我喜歡這樣——在無際無涯的黑暗之中,說一些於對方而言並無意義的話,聽見一點輕盈微弱的應答,也以輕盈微弱的應答來對付自己所聽到的、沒什麼意義的話語。事實上我一直相信,絕大部分的人類的交談好像都是如此——不過是一個人和黑暗的對話。這是交談的本質。也正由於大部分的人不願意承認他每天談論的東西,甚至一輩子所談論的東西都只是“一個人和黑暗的對話”,他們才會想盡辦法發明、製造甚至精心設計出各種掩飾那黑暗的裝置。
坦白說,當時我並不知道那些掩飾的裝置究竟是什麼。我那樣坐在黑暗中和孫小六說了大半夜,其實只是掙扎著如何對他表達一個卑微的歉意或謝意而已。我多麼想明明白白地說“謝謝你剛才給我東西吃”或者“對不起我不該冒犯你的好意”諸如此類。可是這樣的言語(無論它多麼真誠)我總說不出口,我寧可讓自己被黑暗狠狠地包圍著、封裹著、擠壓著,直到孫小六出乎我意料之外地迸出兩句話來——乍聽時我打了個哆嗦,還以為在這老宅子裡另外跑出來一個鬼——
“張哥!你知道嗎?我一輩子都會感激你。我早就想跟張哥你說了。”
“怎麼會說這個?”
“張哥不記得了嗎?”
我在黑暗中搖搖頭,之後好一會兒才忽然想到,樓上房裡的孫小六根本看不見我搖頭,便答了句:“記得什麼?”
“我們去植物園騎腳踏車,被警衛抓起來蓋手印的事。”
“這個你上次說過了。你還說小時候什麼垃圾你都記得。”
“那張哥一定忘記了。”
“忘記什麼?”
“忘記了那時候我根本沒有蓋指紋印哪!”
“真的嗎?”
“是張哥你趁那警衛沒注意的時候用小拇指蓋在我的那張表格上的啊!後來罰站的時候你還偷偷跟我說,不要留下一個黑紀錄,那我一輩子就完蛋了。”
“沒那麼嚴重,根本就是他媽唬人的——我上回不就告訴過你?”
“我還是感激張哥。雖然我這一輩子還是完蛋了。”孫小六的聲音聽來比我勇敢多了,“我是說真的。”
我做過這麼好漢的事麼?在黑暗中我搖搖頭。不可能。我再搖搖頭,努力向室內每一個角落裡搜尋那些失落的記憶的影像,卻什麼也找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