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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最好給她個明明白白的交代,嗯?”
我沒提防他會岔到這一枝上來,胸臆間一陣緊,像是徐老三形容過的——打著手槍時卻給滿街的人看見了。我很想硬著頭皮答一句:“我沒什麼好交代的。”可是在這一刻,有一種感覺再也不肯躲藏,它從虛無縹緲之處鳴鼓吹角迢遞而來,連這“人遁陣”的銅牆鐵壁皆不能抵擋。它撞擊在我的心臟中央,讓眼前的一切景象模糊消逝,代之而出現的,是昔日小五在美滿新城二樓樓頂上的情狀:她站在我前面、左右搖晃著身體、為我遮蔽著迎面飛來的暗器。那是一個孩童嬉戲著老鷹抓小雞的動作,顯得多麼滑稽。但是有過那麼一個片刻,我笑不出來——我看見小五後腦髮際插了支簪子,底下露出塊青青白白的頭皮,她當時正在以生命捍衛著我。
我從來不知道,虧欠之感是如此雄渾、滂沛且頑強的一股力量。它一旦迸出,便滔然莫之能止,逞其顛撲衝撞之勢揭露著記憶之中每一處你原以為覆蓋完好、掩埋緊密的隅隙。用具體一點的話來描述,就好比推骨牌:一旦在某事上你自覺對某人有所虧欠,便幾乎可以在一切事上發現你對所有的人都不免虧欠。
對一隻老鼠來說,這負擔太過沉重了。我垂低了臉,隻手環胸,另隻手搓著鼻頭,猶似要搓出一句什麼像樣的回答。此際我一腦子都是鬧哄哄、亂紛紛的人影,裡頭有紅蓮、有孫小六、有徐老三、有孫老虎和孫媽媽,當然還有家父和家母;也有高陽,高陽身邊是我的系主任王靜芝教授——我還隱約看見那幾個僑生、南機場賣燒臘的老廣,以及拎著鳥籠子的彭師父和摘著菜葉子的彭師母。他們之中,有的曾經和我多麼親近,有的則與我僅僅是萍水相逢,有的已經不在這熙來攘往的塵世,有的也許還活著,但或恐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然而,虧欠的情感就是這樣,彷彿這些人都從你空虛透明的身體裡穿越了一下,然後在胸臆間的某處留下了什麼,你原本並不想去檢視那到底是些什麼,可是不行,你非看仔細不可——那是這些人生命的一部分。你想呼喊他們回來,把遺失的那一部分收了去。可是也不行——那是收不回去的一種東西。
“孝胥說這些就是多餘了。”錢靜農好像看透了我衷懷歉疚而侷促不安的模樣,忙道,“人家小兒小女之間,有意無情,各隨緣遇,豈容吾等老朽之人插手過問?君不見,當年綬武迷上太初的門道,一時得意,向小六說破了不該說的因果,反倒嚇得大春膽戰心驚,去不復顧,這才與小五漸行漸遠的。連綬武都自悔孟浪,從此幾乎不再談天人之術了。如今你又來咄咄相逼,不好不好。”
此言一出,孫孝胥連連點頭,下巴尖兒上的油汁益發急速地往地下抖落。倒是湊近前替他補塗膏藥的汪勳如朝我一努嘴,道:“其實嘛!我看這位小老弟確實也很為難,才說什麼‘玩兒不起’、不陪咱們玩兒的。諸位試想,他要是不說那字謎,便辜負了翰卿的請託;要是說出那字謎,又違背了紅蓮的囑咐。可他也不琢磨琢磨,為什麼紅蓮大老遠跑一趟,來個物歸原主呢?”
“你的意思是——”魏誼正這回“呼呼呼呼”了老大一陣,才眉飛色舞地用筷子尖指著趙太初的肚子,恍然悟道,“知機子腹中之物原來竟一直在小妮子手中——可她瞞著咱們做什麼?痴扁鵲則又焉能得知呢?”
“紅蓮前番來時,我正在替秀美下針,聽她母女二人有這麼幾句交代,想來便是了。”一面說著,汪勳如轉臉朝我一齜牙,又招了招手,我略無抵拒之力,叫他一招,便邁步趨前;同時聽見趙太初悶聲吼道:“痴扁鵲!你這是小人行徑——”語音未落,魏誼正的筷子尖兒卻倏忽往他小腹中央比劃過去。趙太初情急無何,只得抓下頭頂的毛線帽作勢卷裹,兩人正僵持著,汪勳如已探出一隻沾滿了油膏、狀似枯藤般的指爪,向我頂門罩將下來,若拂若撫,看來並無半點勁力,但是迫近於尺寸之間視之,則油膏竟像是萬千點熠著的星火,噴燻著濃烈的香氣,把我的頭臉團團圍住。他的話語則綿軟沉緩,自燦爛奪目的光芒之中遞出:“依我看,是紅蓮體貼你有口難言之苦,才將信封還你,封中是不是那字謎啊?”我迷迷糊糊點了個頭。“那麼——字謎又該當如何拆解呢?”
偏在此際,令人暈眩的星光一黯,汪勳如的指爪前方赫然漫漶起一片白花花、明晃晃的物事。我再凝眸細看,原先亮麗搖曳的一切都融化、消失了,剩下的竟然是一條一條、一圈一圈,或縱橫交叉、或盤旋週轉的掌紋——原來是李綬武出手把一枚放大鏡不偏不倚地擋在汪勳如的手掌和我的眼眸中央,李綬武當下正色道:“道心、魔心,皆存乎方寸之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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