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部分(第3/4 頁)
驅走三個助理的經過說清楚,也沒有交代醫院殘毀斑駁的外觀和朽蝕崩壞的內構,更忘了描述瀰漫在每一寸空氣中那溝泥腐醬的臭味。可是如果這樣寫出,似又將浪費太多筆墨在感官細節上,因此而拖沓了原始事實的節奏。於是我停頓下來。
或許我應該如此開始述說:
生了一臉麻子的李綬武有一雙大小顯然不同的眼珠子,經常透過放大鏡觀察事物的右眼反而小些。當他把放大鏡從我臉前移開之後,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應答著我瞳孔中閃過的疑惑,說道:“這些不是麻子瘢,是毀佛滅道的報應。”
此事發生在我同李綬武初晤之前整整一甲子,可稱中原武林一大浩劫。是日在山東泰安突然下了一場百年不遇的暴雨,據報載,這場雨摧毀農地近千頃、林木十數萬株,土石崩流、道路寸斷,尤以九丈溝一帶地貌丕變,走山溢流的情狀“令當地父老瞠目駭心,皆以為乃亙古所未曾有的異象”。這,要從李綬武的親身所歷者訪尋——
當時李綬武還是“藍衣社”新進成員,在“南昌行營”賀衷寒左右任事,風聞有一部刊刻於佛頭之上、名為“武藏十要”的古傳秘笈流落至此,於是自動請纓、北上公幹,循跡查訪多日,終於來到了九丈溝。然而這裡頭還別有一番曲折,那就是李綬武私衷所繫、縈縈不能釋懷的另一樁勾當了。
原來李綬武在“南昌行營”效力之際,無意間得知“老頭子”手下特務有意戮殺兩名由老漕幫舉薦、而皆與天地會有累世仇隙的年輕俠士。這兩人與李綬武素昧平生,但是李綬武深知,倘或特務果爾遂行這種禽獸手段,勢必在江湖上釀成一場腥風血雨——至少老漕幫總舵主萬硯方是決計不會善罷甘休的。如此一來,非徒將挑起清、洪兩幫之間的火併,更可能引發國府中樞藉此消滅江湖人物的剿蕩行動。李綬武官卑職小、人微言輕,焉能撼動政府特務方面的決定,遂只能利用這一次公幹的機會,乘隙向老漕幫方面投遞一封資訊,此一密信乃是李綬武親筆繪製的一張畫,畫中藏著典故、典故隱著機鋒,在李綬武親口向我溯憶往事之際,此畫就掛在我倆身旁的一面溼淹漫染的牆壁上。“若非為了保全這張畫,”李綬武摸了摸臉上的麻子點,道,“也不至於落得個‘雨點皴’的尊容了。”
那一天,李綬武見天際龍掛囂騰,烏雲蔭翳,早知會有暴雨將至,遂重資賃一小舟,搶赴九丈溝,原想探看探看傳說中那“武藏十要”的面目究竟。不料果如他自己先前所料,獨篙小船才到九丈溝溝口之外,大雨便像是叫巨靈神一斧子劈開了天穹蓋、硬生生將一片湖海汪洋給傾注到下界凡塵來的陣勢,一顆顆撲頂砸下的水珠子賽過葡萄粒兒,串發疾墮,更似萬竿利箭的一般。才不過幾吐息的辰光,油布船篷已然不堪抵敵,眼見就要塌垮。李綬武轉念忖道:看這雨勢滂沱凌厲,非比尋常,稍待片刻若無遮蔽,隨身攜帶的紙封不免要飽受淋漓,則又如何再借之傳遞訊息、救人於屠刀之下?這樣豈不白費一場心思筆墨、仍無益於大局?一面想著、一面扯下一角油布船篷,將隨身攜來的紙封包嚴密、收扎完妥,貼胸塞在襯衣內側——僅此一耽攔,不過幾分鐘之間,九丈溝急流暴漲了數倍;也就短少了這幾分鐘,錯失原本可以舍舟登岸、另覓遮覆的時機,但見一堵幾丈高的浪牆推蕩近前。李綬武只顧著扣緊衣釦,雙手自然控不住篙子,直覺便催動起丹田深處一枚小小的泥丸——此輪無形無體,卻是周身氣血樞紐、精神淵源,一旦啟動,勢如千鈞。李綬武原本但求立定腳跟、固穩樁步,未暇自知用力的輕重,加以情急之間,更估量不出遍體勁道強弱,耳邊但聽“豁浪”一聲巨響,腳下陡地一空,一條小船竟爾叫他給跺得直立起來——船尾劃個大弧、翹觸天廬,獨船首方寸之處浸入河面一尺有餘。再被那迎面湍湧而下的浪頭將船底朝前一推,眨眼間這一葉扁舟便翻覆汩沒了。卻在這個當兒,李綬武被自己那向下沉墜的踞力拖帶,偏隨這覆舟滾入近旁的漩渦,其勢益發不得停頓,猛可沖溝底探落——真個是一息摒止、萬念俱灰。他只道這一回恐怕真要死絕了,空餘兩雙完全不通泅泳之術的手腳,在汙泥濁浪之間胡亂抓舞、踢蹬——殊不知像他這樣掙扎,又與尋常溺者大不相同。旁人溺水,關鍵只在不能呼吸、血液無法供氧,只消片刻翻騰、肺泡枯竭,此際再也禁忍不住,便會吸水入腔,一嗆一咳就送掉一條性命。可是李綬武本有一身於無意間修成的“泥丸功”,自神庭、期門、環跳、曲垣、陰市、三里以迄神封七穴之間自成一小周天,落水閉息之前但餘半口呼吸,即可再因勢利導,竄出雲門、中府、巨闕、章門、京門、季脅、太倉等七穴,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