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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了起來。就在這一刻,彭師母衝我擠了擠眼子,說了段讓我好一陣忘不了的話:“腳巴丫子長在人家腿上,要找彭師父人家不會自己來?要由你帶著才來得了麼?不明白人家心裡想什麼,就由你帶著走到天邊兒,你能帶人家找著什麼來?”
我記得,乍聽之下只覺那又是彭師母經常使用的一種繞口令式的語法,街坊鄰居都說彭師母把什麼話都能講得像繞口令似的,其實是一種毛病——她年輕的時候得過肺結核,長過一身骨刺,叫煤球給燻壞了一部分的腦子,後來還中過三次風,有好幾年記不住任何人和事,最糟糕的是到了四十歲那年開始越活越回去——所謂越活越回去就是和現實的世界漸漸失去聯絡,經常退回她三十九歲以前的生活之中。據說從我進了大學那年開始,彭師母只合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了。情況好的時候還能稍稍應付一下簡單生活的應對進退,情況壞的時候便只彭師父知道她說什麼的時候想著的是幾十年前的什麼事,因為只有彭師父知道那時候發生過什麼事。
可是彭師母那幾句話似乎隱隱透露出一些讓人越想越有意思的意思——不明白人家心裡想什麼,就由你帶著走到天邊兒,你能帶人家找著什麼來?
也許這是彭師母自己忽然又回到她當姑娘家的時候迸出來的言語,也許是她操之過急地想要把小五和我當成一對花前月下的小兒女來看待。無論如何,卻把我給嚇了一跳:我哪裡想過真要把小五帶到什麼地方去呢?我又哪裡知道過小五想到什麼地方去呢?說得下三濫一點:純粹只是我有那麼飽飽滿滿的兩丸子管油,想找個馬子給它放一傢伙,非常之肉體的。可是經彭師母這麼一顛倒,猶之乎我這是要往小五家下聘的陣仗——這可不成。我大學還沒念完呢。
當時是一九七七年,第三度失蹤的孫小六隻有十二歲。等他再度現身的時候人已經長高了半個頭,下巴和脖梗之間生了喉結,嘴唇上方稀稀疏疏長著幾莖鼠須——我看見他的第一個念頭是猜想他底下一定也長出毛來,恐怕也有了管油了。他則眉開眼笑地說:“聽說張哥要娶我姊啊?”
“娶你媽個頭!”我沒好聲氣地說道,同時橫眉斜眼又打量了他一陣,“這回你又多久沒回家了?”
“一年多了。”他抬手抓抓後腦勺,彷彿他後腦勺上有個開關,不抓一抓說不出話來。
“幹嗎去了?”老實說,這是順嘴一問,我根本不關心他去了哪裡、幹了什麼,“你走的那天警察在抓鴨蛋教,都以為你也給抓進去了。”
孫小六苦苦一笑,又抓抓後腦勺,還搖了搖頭。意思似乎是說:沒得說。
在我們所居住的西藏路、中華路這一帶,當時總共有三大塊老舊的居民住宅,六個日式建築平房的公教宿舍,四個改建成四層樓公寓的眷村。幾乎每個以裡、村為銜的區域都時而會有三五個或七八個少年郎失蹤一個時期的情形。所謂失蹤,那是對外人而言;家人卻非常清楚,少年郎是給關進觀護所裡去了。情況嚴重些的還不只觀護所——一般人稱那種情況叫“交付管訓”。對街坊鄰居交代起來,家人通常會說,孩子到南部親戚家讀書去了。沒有誰相信,也沒有誰拆穿;因為誰家不會出那麼點兒事呢?
可孫老虎算是背了黑鍋。他課子甚嚴,從不假辭色。他的大兒子學名就叫大一,二兒子叫大二,往下大不起來,一路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下來。五男一女,除了大一、大二練過幾套拳法,早早就送到南部讀幼校、官校去了——他們還真是“去南部讀書”的——之外別說沒有人混太保,連拳也沒學上。據說都是因為小六在兩歲那年突然失蹤,孫媽媽鬧自殺,好容易救回一條命來,人卻變得有些痴痴呆呆。之後孫老虎絕口不提拳術之事,隻日日早出晚歸開他的計程車。有一回到了下半夜碰上三個劫車的惡客,孫老虎真人不露相,硬是讓人家搶走了兩千多塊錢不說,連肋條骨都給打斷了一根。即令如此低頭做人、哈腰處世,無奈孫老虎長相兇惡,認得的人又總說他會武功,就連繫褲子的皮帶裡都說藏著軟鋼刀。是以孫小六七歲那年失蹤之後不久,村子裡就謠傳他當了小扒手,失風被捕,送進一個什麼教養機構裡去了。
這一回孫媽媽沒鬧自殺,逢人就解釋:孫小六是叫拍花賊給拍了去,恐怕凶多吉少了。村人皆以為孫媽媽此舉無異是做賊的喊捉賊——試想,哪兒有一個孩子兩歲時給人拍了去,過一年又無緣無故給人拍回來了?再者,就算發生了這樣的事,怎麼還會發生第二次呢?
大約也就在那段時間裡,孫大一和孫大二給送進了軍校,小三、小四則接連被扔進修車場和鐘錶店當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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