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部分(第2/4 頁)
對眸子打量院子裡的各種手植青菜,登時那眸子便滴得出盈盈滿滿的蒼翠之色來。那是一個讓我永世難忘的神情——她就那麼水靈靈瞪著半園極為尋常的青菜葉子,照說應該為孫小六的失蹤而操著心。可是不,不是那種操心,你甚至不覺得她腦子裡正在想著她弟弟。我看得出那神情——我已經二十歲了,她也二十歲了,二十歲的男生看二十歲的女生一眼能看出很多東西——她那神情裡有很多東西,就沒有操心。我當時說不上來,日後見識的女人多了——比方說有一個叫紅蓮的——就知道她們在用那種水靈靈的瞳光似乎十分專注地看著什麼,還外帶嘆一口大氣的時刻,其實滿心只有一個念頭:說得文氣縐縐一些,那念頭就叫嚮往;說得簡單平白一些,就是想著另一種生活,羨慕著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成為的一個狀態。
自從四五年前小五在植物園裡卸下我的小拇指關節,又馬上給接回去的那一次之後,她這是第一次找上我、央求我,雖說我還是想摸摸她那一對奶幫子什麼的,可畢竟我已經是個大學生了、是個體面人物了,答應要幫她一個小忙,便不該存什麼壞心思了。眼前明明是要幫她找孫小六,只看她這模樣,我卻又有了別樣的想法。
可以稱之為一種皮下給通上電流的那感覺,我的小肚子到胸膛之間豁地發起燒來,立時想起剛讀過的《詩經》裡有那麼兩句:“有女懷春/吉士誘之。”彷彿被小五那神情漾了一下,連帶地漾出來下面這一連串的感覺:也許她本來就不急著找她弟弟的——反正打從孫小六出孃胎以來,每過幾年就會忽然間沒來由地消失一陣,過個一年半載人又忽然間沒由來地回來了。這事原本嚇得他一家人全都六神無主了,孫媽媽還鬧過一回自殺,孫老虎報過兩回派出所,結果孫小六就有辦法兒傻不愣登地回家叫門,一打照面誰也不認識這孩子了。他居然在外頭還長大了。第一次那年我上小學四年級,孫小六兩歲,等我上五年級的時候孫小六突然就回來了。第二次則是我和他被植物園駐警抓去按指模、錄前科之後不久——當時我還真以為他給關進去了——那年孫小六不過七八歲,我則大約是剛念上高中的光景。我還記得,就因為小五不讓我摸,我也只能拿欺負孫小六這種小把戲來洩憤。結果孫小六又沒頭沒腦失蹤了大半年,回來的那天晚上他忽然跟我說:“張哥我以後說讓你找不著就讓你找不著,絕不蓋你。”“蓋”是那些年裡小鬼頭流行的詞兒,意思就是欺騙、唬弄、吹噓。孫小六確實沒蓋我。日後我——其實不只我,咱們全村的大孩子,甚至我相信這世上自凡是見過像他這麼孬蛋的人——只要是動起手腳準備欺負他,他就有辦法在一眨眼之間腳底抹油,溜它個不知去向。
有了第二次,孫家顯然準備了還有第三次,卻總不成把孫小六用鏈子鎖上、籠子關上,於是這看管保護之責便落在了小五的肩上。孫老虎警告小五:萬一孫小六又沒了,他就把她的屁股打成兩半兒。小五把話同我說了,我說人的屁股原先就分成兩半兒,不信你摸摸我的。小五說你嘴賤。
我嘴是賤,可情思卻是熾烈、真實又純潔的。已經是二十歲的人了,我還沒親過女孩子的嘴,也還沒抱過女孩子的腰;現在我成天想著這個。不管街頭巷尾哪個女孩子多看我一眼,我就想他媽這是“有女懷春”,我總不好意思不給她“吉士誘之”一下子——一般說來,這隻在空談瞎想白做夢的程度。可眼前的小五那神情大是不同——我怎麼看怎麼覺得她不像是替孫小六或者她那眼見要捱揍的屁股擔心;我怎麼看怎麼覺得她像是等著我上前摟住她,說:“我帶你一起走了算了。你爸找不著我們,誰也找不著我們。我們就去過另一種生活。”
我想“有女懷春/吉士誘之”不過就是這麼個意思。不過我是大學生了,大學生在我們那個年代偏就有那麼一點自我高貴感,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都捨不得說;只要不說,就顯得這自我比旁的什麼都高貴了起來。所以我便直愣愣盯著小五,屁話沒說,鼻血卻差一點兒流出來。彭師母倒似乎瞄了個仔細,一面遞了另一把韭菜給小五,一面道:“說什麼找小六?我看你們倆魂不守舍、魄不附體的,有什麼大不好說的體己話兒,還不趁著旁人不在便說了罷!待歇兒人一多,嘴一雜,可不就要懊悔了?”
“是他說——”小五斜稜稜瞅我一記,嘴唇兒一噘,嘟囔道,“是他說找著彭師父就找到小六了。”說時臉一紅,扭身朝外走,邊走邊跟自己的腳尖說,“彭師父不在我就回去了。師母再見。”
我想跟出去,又覺得這麼做很不夠體面,一時之間上下半身好像分了家——兩條腿杵著、兩隻胳臂卻不自由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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