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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了。只這左掌之下的四十四字卻是大麻煩。由於萬老爺子刻寫之際未加點斷,所以他連句讀都不會。持放大鏡反覆唸誦幾回,只隱約覺得某些字彷彿押了詩一般的韻腳,可怎麼讀都像是走在路上忽然踢著塊石頭那樣給絆了一跤。絆了幾跤之後,萬得福已頗有些心灰意冷的念頭。但是轉念一想:老爺子臨去之時寫下這麼兩段文字,其中應有不可輕易告人,卻又十分重大的意思。不如將之妥善謄錄,或許過幾日遇上老爺子幫外那一部雅集中人,便可請教。畢竟,他們都是有大學問的人物;更何況夜來出事之前,這些故交至友一定也都在老爺子身邊賞月吟風、舞文弄墨。何不等尋著這幾位,再將這兩段文字把去請他們說解說解,便應該能拼湊出一個大約的眉目了。
一面合計著,萬得福一面對瘸奶孃道:“這‘會六龍’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我還是得請教請教那幾位爺。倒是你在家門裡要特別留神,此時一動不如一靜,免得上下里外三代九堂亂了方寸。這石板上的文字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那麼小熙子呢?”瘸奶孃含淚問道。
萬得福忖了忖,道:“他是老爺子要‘傳香火’的人,怎能瞞他在鼓裡?只不過老爺子也說了‘泯恩仇’的話,只怕熙爺火性,按捺不住要尋仇,那可就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了。這樣罷,熙爺要是回來了,你就往我身上推。我自先去找那幾位高人問個主意,再作道理。”
令萬得福萬萬沒有想到的不只是萬熙在這一血案中所扮演的角色,此外,他根本找不著那六個向稱萬老爺子知交的老者了——他們就像飄空逝去的肥皂泡,沒了。
06 我是怎麼知道的
關於漕幫,我原本所知無幾,只在年幼時聞聽家父說過。他在抗日戰爭期間曾有過一段背井離鄉的流離歲月,為了保命全身,不得而已地加入過清幫。問他幫中所為何事,竟不肯多言,只告我:出門在外,若有人問你姓名,便可答以“在家姓張,出門頭頂潘字”。對方若也是在幫的光棍(不在幫則不能稱光棍,要稱空子),凡事便會退一步、讓三分,自然省不少麻煩,添許多便宜。再問他還有些什麼講究,他卻什麼也不肯說了。
一九六五年八月間,我剛讀完小學二年級。時值暑假,而且是一個在當時最令人興奮的日子:星期四游泳池裡有金牌教練教蝶式游泳和背式跳水。那一天中午我正準備去練游泳,忽然被家父叫住。我正奇怪著:他怎麼不在“國防部”上班、跑回家來了?家父卻突然比了個禁聲的手勢,悄聲道:“今天不要出門,你老大哥要來。”
我老大哥比家父還長十多歲,可矮在輩分上,是家父大陸老家的侄子,自然也姓張,名喚世芳,號翰卿。在老家的時候,張世芳和家父這一房上下都沒什麼來往。一九四九年家父攜家母來臺,並無其他張氏親故同行。不意忽一日道遇張世芳,反而相互生出些戚誼親情來,於是時相往還。每逢過年,張世芳必定來家給祖宗牌位磕頭,也順便給比他小十多歲可是長在輩上的家父磕頭。可是那年八月上的那個星期四既非年、又非節,他來做什麼?我沒這麼問,我問的是:“他來幹我什麼事?我要去游泳。”話才出口,臉頰上就捱了狠狠一聒子。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我全然不記得了,只知道,家父把我關進廁所裡之後,家母隔著木門囑咐我:“待會兒老大哥來了之後不許哭、也不許鬧,有什麼委屈晚上再說。”
又過了不知道有多少時候,我聽見老大哥進門喊叔叔、嬸嬸的聲音。聽見家母喊:唉呀呀怎麼弄得這一身。聽見家父叫家母放低聲。還聽見老大哥說:不礙事,看著嚇人,其實就兩個腳丫子破了;又說他蹬了一路板車,淌了一身汗。接著便好一陣沒什麼聲息。忽地家母來拉木門,兩手沾滿了鮮血。她就著水龍頭沖洗乾淨,架子上扯下好幾條毛巾,一陣風似的又出去了。這一回她沒關門,可讓我聽了個大仔大細。先是老大哥說:絕對沒跟人打架,他一把年紀了,怎麼還玩兒那些個。家父似乎是不相信的樣子,老大哥又低聲解釋了老半天,最後終於放聲叫道:“叔叔不信就請出祖先來,我起個咒兒。”
“哪個祖先哪?是張家門兒還是萬家門兒的?”家父也吼了起來,道,“都五十好幾的人了,還混光棍,你要混到死我攔不住你,可成天價混得個頭破血流的,我能拍屁股不管麼?”
“沒有頭破血流嘛,就是兩隻腳丫子——天矇矇亮,誰看見那警車燈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子呀?我一下車就紮了七八十啦個口子——”
“怎麼犯著警車的呢?”家父像是得著了理,又昂了聲。這回是家母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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