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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大部分都很年輕,聰明、健康、敏感,甚至英俊。
比之常態社會,高牆裡的人際關係更為錯綜複雜,這些違法精英個個來者不善,病房三天兩頭出案子,管教科經常要進行偵破。和一般人際環境相比,他們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更加爐火純青和登峰造極。到後來,我們這些漸漸熬出年頭的“政府”,可以說是曾經滄海,見什麼也不怪了。如同面對一套你已熟知並能分解動作的拳術,無論操練者把那路數表演得多麼眼花繚亂,你也知道那一招一式的說法和來路。
長期不懈的觀察,訓練了我的眼光。解讀一個人的顏面,傾聽一個人的表達,判斷其可信程度、生命背景和人性特徵,漸漸成了我的一種癖好,或者說是一種能力。
三
我相信犯罪是可以預防的,而且,相對於改造來說,預防可能更為有效和更為人性化。
和從事管教的專業警員相比,警醫與病犯同在高牆裡的那種沒有對立情緒、若即若離的關係,更容易獲得他們的信賴,也更容易保持與他們的對視和互審。
後來我發現自己不可救藥地喪失了作為警醫最為重要的“階級立場”,同情起這些被剝奪了自由的同類來。需要說明的是,這種同情,並非指冤假錯案——那是一個更為沉重和需要發掘的話題。我同情的是那些在任何國家都會被繩之以法的真正罪犯。
他們也是父母所生,當他們赤條條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曾經和我們一樣,並沒有註定要成為罪犯。在他們成為自己故事的主人公之前,往往也是無邪、無辜的。
叩問人性(3)
一個嬰兒從出生到長大,特別是在受教育的最佳年齡,沒有人告訴他要彬彬有禮,他就永遠不知道什麼是禮貌;沒有人提醒他要講衛生,他就永遠不認為隨地吐痰有什麼錯;沒有人教會他要自食其力,他就永遠不覺得嗟來之食怎麼不好;沒有人要求他與人為善,他就永遠意識不到傷害他人是不道德的;沒有人對他進行生命教育,他就永遠不懂得珍惜自己,熱愛父母、親人,尊重自然界所有的生靈。
多次向大牆裡的人詰問,你當時沒有覺得自己的行為觸犯了刑律嗎?答案是多元的,或是知道,但一時衝動,沒管住自己;或是不知道,從未聽說過,這就是犯罪;只有很少一部分真正的亡命徒——具有強烈的反社會、反人類情緒。也就是說,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原本是可以避免犯罪的。
第一位和我坦誠對話的罪犯,是醫院的外役犯,因文革私設公堂致人死亡被治罪。誰也不相信一個出生在高階知識分子家庭、文質彬彬的青年會出這種事。他說:我當時昏了頭,他們審人我記錄,目睹了一個生命的終結,還以為是革命行動。後來同案犯被正法,他被判了十五年徒刑,半輩子就這樣完了。但他對母親極其孝順,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罪犯皆惡人的概念第一次在我心中動搖。
一個文革前的大學生,據說因和單位領導鬧僵了,逃出境外又潛回,從事間諜活動。由於服刑,他外貌顯得很蒼老,但無法掩飾一身的書卷氣。他十分勤奮,只要有空,就坐在一個角落讀書,有時是英文,有時是俄文,有時是中文。他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但他說,要不是備受歧視,我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其實我並不願意為外國人服務,只是想要他們的錢。
一位老實巴交的農民,從人販子手上買了一個未成年女孩做“妻子”,服刑後,他始終想不通:我花錢買媳婦怎麼就犯法了?我說,你想過沒有,人家孩子才十四五歲,一個還沒有到法定結婚年齡的女孩,被人拐賣,又被你強迫為“妻”,她爸爸媽媽什麼心情?他想了半天說,我們那兒都這麼娶媳婦,我花了好幾千塊錢呢。
最可惜的是一個十六歲男孩,一次和同伴為誰掏錢請客而爭執,好鬥的同伴掄起了拳頭,他怕自己吃虧,情急中掏出隨身帶的水果刀直插對方肋下,見同伴受傷倒下,他又背起對方往醫院跑,一個沒有任何殺人動機的孩子,就這樣毀了自己的朋友,也毀了自己。我問:你怎麼就敢拿刀捅人?他說當時哪想那麼多,從小被寵慣了,不肯吃虧,誰知道水果刀也能捅死人,這一虧可吃大了。
對於這些能夠對自己的行為負責的正常人,觸犯刑法,罪有應得。
但是,從社會和家庭的角度看,如果透過社會犯罪預防體系,使這些原本沒有犯罪動機的人得到人性關愛,接受法制教育,學會自律,遵紀守法,犯罪現象是不是會有所減少呢?
四
人性是什麼?教科書上的定義是“在一定的社會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