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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那年,我的頭頂被國徽照耀著,走進了一面後來對我產生巨大影響的高牆。
那牆裡其實是一所醫院,但因有著高牆電網和森嚴崗樓而與眾不同。
我的警服外面罩著白大衣的警醫生涯,差不多延續了二十多年,其中雖有幾年在外學習,但我的思維與行為方式,卻始終沒有脫離這一特定環境。
一
大牆裡的醫院也是醫院,也有內科、外科、手術室等;唯一的不同是,它獨一無二地設有一個叫做“管教科”的機構。
我對人性最初的叩問,就是從管教科一摞摞卷宗開始的。
管教科長是一個瘦小精幹、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姓吳,陝南人,復轉兵,文化不高。他偶然發現我是一個精力過盛的無事忙,能寫又快又整齊的鋼筆字,便認定奇貨可居,像對待任何可以無償利用的警力資源一樣,我被他開發成了管教科的編外秘書。吳科長非常精明,管人很有一套。“沒有人天生甘心失敗,‘號子’裡也得爭高低。”這是他能夠有效管理服刑人員的全部理論基礎。
在這裡,住院的病人被稱為“病犯”。一樣的體溫脈搏單,一樣的病歷首頁,一樣的病程記錄,只是所有的病歷夾裡,都有一頁案情記錄。另有服刑的醫生、護士和技術人員,從事同樣的專業,但身份和待遇與我們截然不同。
高牆裡面是一個小社會。幾乎社會上所有的行當,裡面都具備。可以這麼說,在外邊幹什麼,進來大多還幹什麼,比如工人開機器,農民耕種或燒磚坯,醫生看病,教師授課;還有理髮的、釘鞋的、修表的以及裁縫、大廚,各就各位,各司其職。
當時他們穿的服裝用兩種不同顏色縫製,褲腿一紅一藍,上衣中分,涇渭分明,號稱“陰陽服”。
他們稱我們為“政府”。當我第一次被人在姓後邊貫以“政府”,有了一個聽起來陌生、古怪的稱謂時,曾極其不知所措。
最初,我很戒備他們,內心有一種深深的鄙視、警惕和恐懼。
因為工作,漸漸和他們熟悉,知道了許多人背後的故事,這些故事比後來某些媒體制造的心靈獨白什麼的,不知道怪誕和離奇多少倍,它們更真實、沉重和不可思議。二十多年裡,每一個來做檢查或者治療的服刑病人,都有機會等待我對他們病史、家族史的詢問,而這種詢問,很自然就會轉到諸如“你怎麼進來的”這類話題中。粗算起來,與我談過話的病犯,應該不少於上千人次。至於與那些在醫院工作的服刑醫生、護士和刑滿釋放留院就業人員,接觸、交談的機會就更多。
被長期監管的人,常常會走向兩個極端,要麼喋喋不休,要麼沉默不語;碰上前者,我多半洗耳恭聽;碰上後者只好循循善誘,後來我便落下了熱愛說話和好為人師的毛病。
接觸多了,交往便隨意起來,有時甚至像對待普通同事那樣,偶爾也會開個玩笑。
但是,對他們,你不能輕易相信,當然也不必時刻懷疑。
二
由於管教科長的厚愛,以後的若干年裡,我得天獨厚地閱讀了數以萬計的案例。我對法律概念的一知半解,歸功於管教科檔案櫃裡不斷吐故納新的卷宗。那時,幾乎所有病人的案情都由我摘抄,直到幾年後管教科長調走。當然,我的勞動並不全是義務的,科長工資低,子女多,負擔重,我“笑納”了許多他家無力購買的肉票、蛋票和糖票,使我得以在食堂寡淡的大鍋飯之外,偶有香腸、茶蛋或者奶糖調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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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問人性(2)
每當面對厚厚的卷宗,我和管教科長總是各有期待。他希望我迅速將冗長的文字變得一目瞭然,而我卻常常長時間地陷入對案件本身的思考。那些比任何小說、戲劇、影視作品都曲折、兇險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案例,經常使我的信仰遭受嚴重打擊,認為我們這個時代,人性已經退化,人類正在墮落。
但是後來我改變了這種看法,並且相信人性是可以解讀、人類是可以教化的。
有一個時期,我的崗位在心電圖室,幾乎所有新入院的病人都要在這裡進行心電圖檢查。
連線病人四肢的是紅黃藍黑四種顏色的導線,電極被置放在他們心前區;隔著肌膚,他們胸膛裡跳動著的是與常人無異的心臟;只需幾分鐘,就可以從一張從機器裡緩緩吐出的窄紙條上,判斷病人心臟的功能——紙條上的曲線,可以披露心跳的秘密。但是,那些電極卻無法穿透他們的胸腔,讀取他們心靈中的秘密。
一開始,我習慣先看病歷,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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