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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機其實是多元的,在我那個年齡,不可能不被打上時代的印痕。但我相信它的核心是對掙脫父母羽翼、爭取獨立自由的渴望,因此,我對“出門”的方式不加選擇——本來我就是那種顧前不顧後、只看眼前不計後果的人。還有一個在當時不便示人的原因:由於父親“出了問題”,本已被部隊接兵幹部看中的我慘遭淘汰,出於少年人的虛榮,我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不得不把對綠色軍營的嚮往,轉向了更加廣闊的綠色原野。
我從小胸無大志,成年以後,給自己定的最高標準是做一個有品味的散淡閒人。而在現實生活中,則既無品位,也不得閒,只剩下一個“散”字。確切地說,它是一種經歷過泥土塵染的散漫。
三十八年前的上山下鄉,可以說是我人生中最劇烈的一次突變,少年時代追求的那種自由意志,其實是不存在的。儘管鄉下的生活遠非我所想象,我也並沒有因此而獲得真正的自由。它帶給我們這一代人的影響絕不是一篇文章所能說清的,但鄉下的日子打磨了我的筋骨,鄉下的生活啟用了我的思維,鄉下的事開闊了我的眼界,鄉下的人教會了我如何面對逆境。鄉下使我瞭解到都市以外人群的生存狀態,也敦促我多少改掉了一些嬌氣與矯情,虛偽與做作,怨氣與浮躁,使自己更接近於一個純粹的人。
這就是我所能夠想得起來的我到底為什麼下鄉的主要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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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的冬天(1)
我是在一個冬天踏上西去旅途的,從此開創了我獨立的人生道路。
那一年的冬天非常冷。
當我提著簡單的隨身用品走出家門時,心情有些異樣,因為這是一次和往常離家不一樣的出門——儘管未滿十七歲的我,由於從小喜歡旅行,從家裡出發的事情已經經歷過多次,包括和大人不打招呼大義凜然的離家出走。
這一次卻不一樣。大宗行李早已託運到車站,一隻雜木箱子和一個行李捲——我下鄉落戶的全部家當。同行的是幾千名年紀相仿的少年,啟程儀式極為隆重地在天安門廣場舉行。
廣場冷峻而空曠。集合在可容納上百萬人的廣場上,越發顯得我們渺小。那天究竟在那裡進行了什麼儀式早就忘記了,記憶裡只剩下刻骨銘心的寒冷。
儀式結束後出發,北京站人山人海,無數送行者已經在站臺上等候。按規定,每名知青只能有一位親屬進站送行,送我的是母親。當我在人流中看見醫生出身、從不當人落淚的母親竟然紅腫了眼睛,就沒敢再看她一眼。
車輪被蒸汽車頭拉動的瞬間,車廂裡、站臺上原先還是沉悶的嗚咽突然如同山洪爆發般響成一片,那驚天動地的哭喊聲,蓋過了火車的轟鳴。
那一刻我離開了視窗,怕看見站臺上哭泣的人群,特別是怕看見母親憂鬱傷心的目光。
我居然沒有落一滴眼淚。這是一個我記憶深刻的細節。一位送行的老師露出無比驚訝的表情,他覺得簡直不可思議,我這樣一個看上去嬌小柔弱的女孩,在被髮配遠鄉的時候,怎會如此堅強?其實,沉默也是一種表達。在當兵不成、留北京無望的情況下,毅然選擇下鄉,是我唯一的出路,因為我知道,父親正在難中,如果我不走,母親將會被造反派攪得無一寧日。
就這樣帶著對未來的一無所知上路了,迷惘中,竟然隱約著一種渴望和憧憬。
不知道要去的地方究竟有多遠,只有地圖上的概念——那裡被稱作革命聖地。
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上邊的號召是“紮根農村一輩子”。
然而,畢竟是一群不知愁滋味的少年,隨著車輪的飛轉,車廂裡熱鬧起來,笑容重新回到一張張稚氣未脫的臉上。
火車在遼闊的華北平原上疾馳了一個晝夜,當新的黎明來臨的時候,我們已經進入了黃土高原。路還在鐵軌下延伸,窗外景緻已是別有洞天。車到西安,站臺上擠滿敲鑼打鼓但顯然是例行公事的歡迎人群,大家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回應。
從西安出發繼續西行,幾小時後,我們到達西北煤城銅川。
按行程,似乎應該在銅川住一夜,但實在想不起來那一夜究竟歇在哪了,記憶的引擎可以搜尋到這一路經歷的無數細節,唯獨在這裡留下一個空洞。
第二天一早,我們乘坐蓬了帆布的大貨車,奔赴延安。剛下過雪,氣溫達到零下二十多度,厚厚的積雪被凍得硬邦邦的,為了防止打滑,車輪上綁著鐵鏈。據說由於下雪,兩次推遲了起程日期,但為了讓我們到延安過一個“革命化春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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