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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趕緊迎出來,壓低了嗓門對他說:“丁先生,我這個丫頭,已不是從前的光景,脾氣有些古怪……”丁樹則道:“不妨,不妨,你叫她下來,我自有話問她。” 夫人想了想,再次提醒他說:“我這個丫頭,回來這麼些時日,連我也不曾與她照過幾次面,……她那雙眼睛,不認得人。” 丁樹則頗不耐煩地用柺杖敲了敲地面的螺紋磚,說道:“不礙事,好歹我教過她幾年書,你只管叫她下來。” “沒錯。”趙小鳳在一旁附和著說,“別人她可以不理,這個老師她還是要認的,你只管去叫。” 夫人有些猶豫地看著寶琛,寶琛則低頭不語。正在躊躇間,他們看見秀米從樓上下來了。她頭上盤著一隻高高的髮髻,用黑色絲網兜住,一副睡意惺忪的樣子。她的身旁跟著一位穿長衫的中年人,那人懷裡夾著一個破舊的油布傘。兩個人有說有笑地往前院走過來。在經過丁樹則身邊的時候,兩人只顧說話,竟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走過去了。 丁樹則的臉上有點掛不住,氣得嘴唇發抖,渾身哆嗦,但還是勉強嘿嘿地乾笑了兩聲,看了看他的老婆,又看了看夫人,道:“她……她像是沒認出我來……”還是趙小鳳眼疾手快,一伸手,就將秀米拽住了。 “你拉我做什麼!”秀米扭頭看了她一眼,怒道。 丁樹則朝前跨了幾步,紅著臉道:“秀秀,你,你不認得老朽了嗎?” 秀米斜著眼看著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道:“怎麼不認得?你不是丁先生嘛!” 說完就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同那人徑自走了。 丁樹則張著嘴,有些發窘,愣在那兒,半天說不出話來。等到他們走遠了,才一個人搖頭喃喃道:“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可嘆可嘆,可惱可惱;原來她認得我,認得我卻又不與我說話,這是什麼道理?”夫人和寶琛趕緊上前好言勸慰,要讓丁先生和師孃去客廳侍茶敘話,丁先生死活不依,執意要走。 “不說了,不說了。”丁先生搖手說,“她眼中既然沒我這個老師,我也就只當沒她這個學生。” 他老婆一旁幫腔說:“對,我們犯不著,我們走!再也不來了。” 他們發誓賭咒說,以後再也不會踏進陸家的門檻一步,顯然受了刺激。可話雖這麼說,在往後的三四天當中,丁樹則又一連來了七八趟。 “就如同夢遊一般,”丁樹則一旦回過神來,又恢復了往日的驕矜之氣,“她那雙眼睛,透著幽幽的光亮,看你一眼,直叫你不寒而慄,依我看,就和他那白痴父親發瘋前一模一樣,要麼是魂魄離了身,要麼是鬼魂附了體,我看她八成是瘋了。” “對,她一定是瘋了。”丁師孃斬釘截鐵地說。 “想當年,他那個爹,不知天高地厚,既已罷官回籍,衰朽日增,卻不知修身養性,攤書自遣,整日沉湎於桃花虛境之中,遂至瘋癲,可笑亦復可憐。如今國事乖違,變亂驟起。時艱事危,道德淪落。天地不仁,使得天下的瘋子紛紛出籠……” “且不管她瘋與不瘋,”老夫人道,“我們還得想個辦法,不能任她胡鬧下去。” 她這一說,丁樹則立即不作聲了。幾個人相對枯坐,唯有長嘆而已。末了,丁樹則道:“你也不用著急,先看看她是怎麼個鬧法。事情若果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也好辦——” “丁先生的意思是……”夫人眼巴巴地看著丁樹則。  '返回目錄'  
《人面桃花》第三章 小東西2(4)
“花點錢,從外面僱幾個人來,用麻繩勒死她便是。” 秀米還真的鬧出不少事來。她在普濟的日子一長,身邊已漸漸聚集起了一幫人馬。除了翠蓮之外(用夫人的話說,這個表子儼然就是個鐵桿軍師),還有舵工譚四、窯工徐福、鐵匠王七蛋、王八蛋兩兄弟、二禿子、大金牙、孫歪嘴、楊大卵子、寡婦丁氏,接生婆陳三姐……(用喜鵲的話來說,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再加上穿梭往來於梅城、慶港、長洲一帶的陌生人和乞丐,聲勢一天天壯大起來。事情的進展大大超出了丁先生的預料。那時,丁樹則有一句話常常掛在嘴邊。他說:“照這樣下去,還沒等到我們找人來弄她,她就先要將我們勒死了。” 他們搞了一個放足會,挨家挨戶去讓人家放足。夫人剛開始還不知道“放足會”是幹什麼的,就去問喜鵲,喜鵲說:“就是不讓裹小腳。” “幹嗎不讓人家裹小腳?”夫人大惑不解。 喜鵲說:“這樣跑得快。” “你本身是一雙大腳,倒也不用放。”夫人苦笑道,“那什麼叫做‘婚姻自主’?” “就是隨便結婚。”喜鵲道,“無須經父母同意。” “也不用媒人?” “不用媒人。” “可沒有媒婆,這婚姻怎麼個弄法?”夫人似乎被她說糊塗了。 “ !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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