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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相(二)(3)
“石生何不念與鄉里人聽聽?”
“我只唸了三個字:呼啦啦!”
“如大廈將傾!”麴生續完這話。
“《紅樓夢》一句讖言,應在眼前。”
“石生就更該向鄉人宣讀!”
“我可以念給寶老船、衛大木匠、白剃頭們聽,但我死後,哪個來唸給寶錠、衛小斧、白碗豆們聽?”
“所以……”
“石生我才生出那一個念頭,擇下這一個職業——這輩子,就當個老師。”
“好哇,開學大吉,石生,你我速速登臺開講吧!”
“講給誰聽?”
“一路數來,應到生員二十八,開學頭一早晨實到二十七,石生還等什麼?憑你我一腔熱情……”
“講給誰聽!這瑞山書院,半個時辰前,在我眼裡,氣象萬千,此時看來,不過是鐵鍋一口,憑你麴生與我一腔熱情,煮了一鍋滾水,倒下這二十七個抄手而已!”
“石生過於悲觀。”
“麴生啊,你以為我在楊柳渡生出的那個念頭,就只是教人讀書斷字的老師,頂多再邀了你來,教人懂點算學?非也!非若是也!”
“那,又是什麼呢?”
“麴生,你休來明知故問!你我辦這學堂,哪個心底不是存了一個天大地大的奢望?”
麴生預設。
“可是麴生請看,眼前這兩扇門,這一大早晨過去,還只開出一道縫!你我新招的這些生員,竟無一人願片刻間抽出懷中抄手,推它一把,讓自己堂堂正正地進門,讓後來人寬寬鬆鬆地進門!似此,麴生你敢指望,你我的學生裡頭,能出一個把頂樑柱,撐得起這呼啦啦將傾的大廈?”
麴生見石生已將各自心頭辦學的奢望說破,也一嘆道:“當真是奢望!”
“莫說頂樑柱,看這來頭,能出一根兩根檁子,承得起三五片瓦,為黎民百姓擋一時半會兒日頭風雨——也怕是奢望喲!”
麴生好歹推擁著石生走到教室門口,正要從袖中抽出手來大推開門,石生低喝道:“住手!今晚放學,這兩扇門若依然只容一人出入,書院明朝關門大吉!我才懶得拿身內僅存的這點餘熱在這口大鍋裡燒滾了水煮這一鍋抄手!幾年後,便一個個煮熟了,學會了國文算學,也不過是懶得去拔一毛利天下的一群凡夫俗子!”
石生抄手袖中,學著生員們樣子,側身鑽進門縫。
門外,麴生仍不甘心地回頭望那小路,道:“石生,剛才你我堪堪數到二十七,分明還差著一個。”
“差不多差不多,有他一個不多,沒他一個不少。”說話時人已進了教室門。
小路上,一盞燈晃悠悠而來。
“石生,還有後來者。”
“頭天開學,便姍姍來遲者,你還指望他?”舉人話雖這麼說,人卻站下了。隔門縫望著那盞燈。
那也是個娃娃,他單衣單褲,凍得同樣雙手揣袖,袖縫中夾著盞小燈籠,臂彎上挎著個竹籃。他來到教室門前,吹了燈。門內門外,石生與麴生索性閃在一邊,讓出那道縫,只等這最後到場的娃娃抄手側身進得門後,便開學。這娃娃偏不,他將臂彎上竹籃放下地,袖中抽出雙手,站在大門當中,正對那道窄縫,伸直雙臂便去夠那兩道大門。個小臂短,他索性一腳踏上高門檻。舉人在門縫咦了一聲——今天我倒要看看你這娃娃要做啥!
這時看到踏上門檻那一隻腳,穿的竟是草鞋,沾滿白霜與泥水的十根腳趾凍得蜷縮成女子裹腳狀,能看出剛走了遠道,唯有草鞋尖上,那一隻布繡的小老虎,虎虎有生氣,昂起頭來,衝著舉人,虎額上誇張地繡下的那一個“王”字,便像是在衝舉人示威。舉人看得有趣,只聽得呼啦啦一聲,堵在面前的兩扇大門已被推開,舉人被剛從嘉陵江盡頭冒出來的一抹紅晃得老眼昏花。
瑞相(二)(4)
娃娃彎了腰,拾起門外竹籃,抬起另一條腿,雙腳站上門檻,這才一眼看清了晨光中大門內森森然肅立著的是舉人,他想起出門前媽媽交代的那句話,趕緊抻直雙臂,兩手指尖勉強夠攏兩邊門框,平衡了身體,作一大字,就要向先生行禮。這一躬還未鞠下去,看見舉人摘了圓框框水晶眼鏡,撩起長衫襟,使勁擦鏡片,再看時,舉人圓鼓鼓一對眼珠,已被水霧矇住。娃娃見舉人正衝著自己微微搖頭,嚇得盯著舉人先生等他發話,舉人只顧搖頭,娃娃看出,舉人目光並非盯著他,而是盯著他身後。娃娃回頭尋望,這才看到大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