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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頭來,誰革誰的命?”
石二:“張鐵關若說今日事,鐵定的,是你革我的命。既提到‘到頭來’,鐵定的,是我的同黨,革你的命,革你們的命。”
他抬起單臂,戟指張鐵關及其身後士兵及大堂上眾人。盧魁先隨之看去,心頭一動,他發現大堂上那鄉紳不知幾時站起身來,走出大柱陰影,關注著這邊。也就是在此時,鄉紳與盧魁先頭一回對視,二人似都注意到了對方。這鄉紳端端正正一張國字臉,紅光滿面,微見發福,盧魁先從來沒見過這人,心中卻又覺得此人眉宇間有一種東西,與自己這二十年極熟悉的某一個人極其相似,盧魁先正在納悶,張鐵關吼道:“到底姓甚名誰?”
石二:“革命軍中,馬後一炮。”
張鐵關:“馬後炮?鄒容是馬前卒,你是馬後炮!你比他來得還歹毒——要我無處可逃?可此時此地,我卻要取了你項上頭顱,你還有何話說?”
石二:“我自橫刀,向天一笑。”
盧魁先默默記下這四句——
革命軍中
馬後一炮
我自橫刀
向天一笑
。。
祭石(七)
隨口而出的先烈集句,稍作一改,竟成石二郎遺詩。
張鐵關:“那就,今日事,今日了?”
石二:“最好。明日事,到頭了!”
張鐵關:“快寫哇!”
他這話已是在呵斥師爺。
師爺:“全寫在供狀上了。要他畫圈麼?”
張鐵關:“瞎子戴眼鏡,多餘的圈圈!——斬標!”
師爺熟練地抽出一根斬標,似填寫一張清單:“團座,這位,又寫什麼?”
張鐵關正沉吟。
石二一笑:“現成的——‘革命黨’。”
說完,以佇列式一個向後轉,從盧魁先面前走過時,似走過一根木樁。盧魁先情不自禁地跟上。被押民眾一同擁出。只見石二邁過一具具無頭屍身,站定,又是一個軍中標準的向後轉,面向槍口。他畢竟不到二十歲,還是玩派的歲數,卻拿生命與張鐵關一賭最後的勝負。
張鐵關:“行刑隊——舉槍!”
石二仰天一嘆:“革命尚未成功。”
張鐵關仰天大笑:“同志仍須努力哇——瞄準!”
石二一眼瞄見張鐵關身後,被押人群裡,盧魁先憤怒欲動。石二焦急,卻又不敢暴露地向盧魁先以目示意。
“慢!”張鐵關按住行刑隊長的槍口,扭回頭,視線隨石二向身後人群搜尋,眼看落在盧魁先頭上。
石二趕緊挪開視線,衝張鐵關喝問:“張團長,革命倘若成功,你打算作何努力?”
張鐵關回頭,說:“砍盡你們革命黨砍不盡的人頭。”
石二:“你這顆人頭上的花翎頂戴,就該換成師長、軍長!”
張鐵關:“一連長——革命倘若成功……”
石二語氣突然平和了許多,像坐進茶館,跟對座的張鐵關擺閒龍門陣:“握拳握刀握槍桿子,我前頭這十多二十年怕是走錯了路!——我這輩子,分明才是個讀書人教書匠!我要讀完古今中外的書,拿其中的道理開啟民智,讓大家都成為花匠,將這一片血染的殺場墳場生死場,把我老家大足——動力再大點兒的話,把四川盆地——建設成……就在血染的殺場墳場生死場上,打造一個大花園,還給老百姓,才是革命成功後最要做……”
一臉冷酷的他,用同樣冷酷的聲調說出這一番話來,盧魁先聽在耳裡,卻感覺到此前在石窟佛洞中自己說這話時的熱情與柔情。
石二複述盧魁先的這段話時,居然一句不差。只改了兩個字,盧魁先說出這番話時,說的是“把我老家合川”,石二改作了“把我老家大足”,面對一排黑洞洞的槍口,眼看子彈就要洞穿胸膛,不到二十歲的他,居然鎮靜如此,居然能為友人想得如此縝密,滴水不漏!
盧魁先一字一句全聽懂了。
張鐵關不耐煩地說:“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跟春熙路茶館裡說評書似的。”
他隨手一揮,槍響。
聽得馬靴聲漸近,盧魁先睜開眼。果然是張鐵關,跨過石二的屍身,向這邊走來。盧魁先握緊雙拳。他一眼看到張鐵關身後,死不瞑目的石二,雙眼似乎正盯著自己。盧魁先這才發現自己握拳握得手心出汗,迎住石二的“目光”,默默地:石二,兄弟,盧魁先不會讓你就這麼白白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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