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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1)
回憶起自己的童年來,眼前沒有紅,沒有綠,是一片灰黃。
70多年前的中國,剛剛推翻了清代的統治,神州大地,一片混亂,一片黑暗。我最早的關於政治的回憶,就是“朝廷”二字。當時的鄉下人管當皇帝叫坐朝廷,於是“朝廷”二字就成了皇帝的別名。我總以為朝廷這種東西似乎不是人,而是有極大權力的玩意兒。鄉下人一提到它,好像都肅然起敬。我當然更是如此。總之,當時皇威猶在,舊習未除,是大清帝國的繼續,毫無永珍更新之象。
我就是在這新舊交替的時刻,於1911年8月6日,生於山東省清平縣(現改臨清市)的一個小村莊——官莊。當時全中國的經濟形勢是南方富而山東(也包括北方其他的省份)窮。專就山東論,是東部富而西部窮。我們縣在山東西部又是最窮的縣,我們村在窮縣中是最窮的村,而我們家在全村中又是最窮的家。
我們家據說並不是一向如此。在我誕生前似乎也曾有過比較好的日子。可是我降生時祖父、祖母都已去世。我父親的親兄弟共有三人,最小的一個(大排行是第十一,我們把他叫一叔)送給了別人,改了姓。我父親同另外的一個弟弟(九叔)孤苦伶仃,相依為命。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兩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活下去是什麼滋味,活著是多麼困難,概可想見。他們的堂伯父是一個舉人,是方圓幾十裡最有學問的人物,做官做到一個什麼縣的教諭,也算是最大的官。他曾養育過我父親和叔父,據說待他們很不錯。可是家庭大,人多是非多。他們倆有幾次餓得到棗林裡去撿落到地上的幹棗充飢。最後還是被迫棄家(其實已經沒了家)出走,兄弟倆逃到濟南去謀生。“文化大革命”中我自己“跳出來”反對那一位臭名昭著的“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的作者,惹得她大發雌威,兩次派人到我老家官莊去調查,一心一意要把我“打成”地主。老家的人告訴那幾個“革命”小將,說如果開訴苦大會,季羨林是官莊的第一名訴苦者,他連貧農都不夠。
我父親和叔父到了濟南以後,人地生疏,拉過洋車,扛過大件,當過警察,賣過苦力。叔父最終站住了腳。於是兄弟倆一商量,讓我父親回老家,叔父一個人留在濟南掙錢,寄錢回家,供我的父親過日子。
我出生以後,家境仍然是異常艱苦。一年吃白麵的次數有限,平常只能吃紅高粱麵餅子;沒有錢買鹽,把鹽鹼地上的土掃起來,在鍋裡煮水,醃鹹菜;什麼香油,根本見不到。一年到底,就吃這種鹹菜。舉人的太太,我管她叫奶奶,她很喜歡我。我三四歲的時候,每天一睜眼,抬腳就往村裡跑(我們家在村外),跑到奶奶跟前,只見她把手一捲,捲到肥大的袖子裡面,手再伸出來的時候,就會有半個白麵饅頭拿在手中,遞給我。我吃起來,彷彿是龍膽鳳髓一般,我不知道天下還有比白麵饅頭更好吃的東西。這白麵饅頭是她的兩個兒子(每家有幾十畝地)特別孝敬她的。她喜歡我這個孫子,每天總省下半個,留給我吃。在長達幾年的時間內,這是我每天最高的享受,最大的愉快。
大概到了四五歲的時候,對門住的寧大嬸和寧大姑,每年夏秋收割莊稼的時候,總帶我走出去老遠到別人割過的地裡去拾麥子或者豆子、穀子。一天辛勤之餘,可以撿到一小籃麥穗或者穀穗。晚上回家,把籃子遞給母親,看樣子她是非常喜歡的。有一年夏天,大概我拾的麥子比較多,她把麥粒磨成麵粉,貼了一鍋死麵餅子。我大概是吃出味道來了,吃完了飯以後,我又偷了一塊吃,讓母親看到了,趕著我要打。我當時是赤條條渾身一絲不掛,我逃到房後,往水坑裡一跳。母親沒有法子下來捉我,我就站在水中把剩下的白麵餅子盡情地享受了。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我的童年(2)
現在寫這些事情還有什麼意義呢?這些芝麻綠豆般的小事是不折不扣的身邊瑣事,使我終生受用不盡。它有時候能激勵我前進,有時候能鼓舞我振作。我一直到今天對日常生活要求不高,對吃喝從不計較,難道同我小時候的這一些經歷沒有關係嗎?我看到一些獨生子女的父母那樣溺愛子女,也頗不以為然。兒童是祖國的花朵,花朵當然要愛護,但愛護要得法,否則無異是坑害子女。
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起我開始學著認字,大概也總在4歲到6歲之間。我的老師是馬景功先生。現在我無論如何也記不起有什麼類似私塾之類的場所,也記不起有什麼《百家姓》、《千字文》之類的書籍。我那一個家徒四壁的家就沒有一本書,連帶字的什麼紙條子也沒有見過。反正我總是認了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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