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第2/4 頁)
我一個字也不想聽到,那一套胡說八道,我已經聽夠了,聽膩了。我只聽到發言者為了對什麼人表示忠誠,發言時聲嘶力竭,簡直成了嚎叫。這對我毫無影響,對這些東西我的神經已經麻木了。我最關心的是希望批鬥趕快結束。我無法看錶,大概當時手錶是沒有戴的。我在心裡默默地數著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直數下去,數到了二三千了,耳邊狼嚎之聲仍然不斷。可我這雙經過鍛鍊的腿實在有點吃不消了,眼裡也冒出了金星,腦袋裡昏昏沉沉,數也數不下去了。斜眼一看,彭珮雲面前的地上已經被頭上流下來的汗水滴溼。我自己面前怎樣,我反而沒有注意。此時只覺得脖子上的木牌越來越重,掛牌子的鐵絲越來越往肉裡面扎。我處於半昏迷的狀態之中。
又過了不知多久,耳邊只聽得一聲斷喝:“把他們都押出去!”我知道,儀式結束了。但是同上一次大飯廳的批鬥一樣,儀式並沒有完全結束。“老鼠拉木鍁,大頭還在後面”。我被押出了學三食堂,至少有三個學生或工人在“服事”我。雙臂被彎到背上,脖子上不知道有幾隻手在卡住,頭當然抬不起,連身子也站不直。就這樣被拖到馬路上。兩旁有多少人在“欣賞”,我說不出來,至少比在大飯廳批鬥時還要多。只聽得人聲嘈雜,如夏夜的蚊聲。這又是一次遊鬥;但是比上次的速度可要快多了。我身上有那麼多累贅,又剛坐過噴氣式。要讓我自己走路,我是走不這麼快的。於是我身旁的年輕人就拖著我走,不是架著,好像拖一隻死狗。我的鞋在水泥馬路和石頭上同地面磨擦。鞋的前頭已經磨破,磨透,保護腳趾的襪子當然更不值得一磨,於是腳趾只好自己出馬。這樣一來,其結果如何,概可想見。當時是否流了血,自己根本無法知道,連痛的感覺都一點也沒有。小石塊又經常打在頭上。我好像已經失去知覺,不知道自己是在人間,還是在夢中。自己被拖到什麼地方,走的哪一條路,根本不知道。看樣子好像已經拖到了大飯廳。不知道怎樣一來,又被拖了回來。幾個人把我往地上一丟。我稍一清醒,才知道自己躺在煤廠門外。
第三部分
第31節非同小可
這一次行動真是非同小可。比上幾次的批鬥和遊鬥都不一樣。我已經完全筋疲力盡,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頭腦發昏,眼睛發花,耳朵裡嗡嗡作響,心裡砰砰直跳。在矇矓中感覺到腳指頭流出了血,刺心地痛。我完全垮了。此時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批鬥的人走了,欣賞者也興盡到什麼地方去吃飯了。抬眼看到身旁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張學書,一個是王恩湧。宇宙間好像只剩下我們三個被批鬥者。他倆比我年輕,身體也結實。是他們倆把我扶了起來,把我扶回了家。這種在苦難中相濡以沫的行動,我三生難忘。
第三部分
第32節造反派
我原以為,或者毋寧說是希望,在大批鬥以後,能恩賜兩天的休息時間。我實在支援不住了。
然而“造反派”的脾氣卻不是這樣。
他們要趁熱打鐵。
就在大批鬥的第二天,我們一百多號“黑幫分子”接到命令,到煤廠去集合,而且要帶上行李。我知道又出了新花樣,還不曉得要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去哩。我心裡真不是滋味,覺得非常淒涼。當我扛著行李走在那一條倚山傍湖的曲徑上時,迎面遇到前一陣被當做走資派批鬥過的姓胡的經濟系教授。他雖然還沒有“解放”,仍然是一臉晦氣;但他畢竟用不著到煤廠去集合了。在我當時的眼中,他已是神仙中人,真讓我羨煞。
我戰戰兢兢地走進了煤廠。對我們“反革命分子”來說,這裡是非常令人發怵的地方,無異於閻王殿。昨天的記憶猶新,更增加了我的恐怖感。我走了進去,先被領到一個牆外的木牌子下面,低頭彎腰,站在那裡。這是第一個下馬威。我隨時準備著臉上,頭上,肩上,背上,腳上,被打上幾個耳光,捱上幾拳,被踢上幾腳。然而,這些都沒有發生。我覺得這十分反常,心裡很不踏實,很不舒服。覺得這不一定是吉兆,其中暗藏著殺機。然而我又不能虔心請求,恩賜幾個耳光,那樣我才會覺得正常,覺得舒服。我只有把這痛苦的不安埋在自己心中。
過了一會兒,我們這一群“黑幫”被命令排成兩列縱隊。一個新北大公社學生模樣的人,大模大樣,右手執鋼管制成的長矛一根。開口訓話,講了一大篇歪理。我們現在沒有坐噴氣式,能夠清清楚楚地聽懂他說的話。其中警句頗為不少,比如:“你們這一群王八蛋,你們的罪惡,鐵證如山,誰也別夢想翻案!”他幾次抖動手裡的長矛,提高聲音說:“老子的長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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