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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批《〈紅樓夢〉研究》,批判胡風,批判胡適,再加上肅反等等,馬不停蹄,應接不暇。到了一九五七年的反右鬥爭,達到了一個空前的高潮。我雖然沒有被裹進去,沒有戴什麼帽子;但是時時處處,自己的精神都處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中,日子過得並不愉快。從我的思想深處來看,我當時是贊成這些運動的,絲毫也沒有否定的意思。在反右期間,我天天忙於參加批判會—我順便說一句,當時還沒有發明“噴氣式”,批判會不像“文化大革命”中那麼“好看”—,忙於閱讀批判的材料。但是,在我心裡卻逐漸升起了一片疑雲:為什麼人們的所作所為同在那前後發表的幾篇“最高指示”,有些地方顯得極不合拍呢?即使是這樣,我對那一句最有名的話:是陽謀,不是陰謀,並沒有產生懷疑。
第四部分
第58節搞運動
反右以後,仍然是馬不停蹄,一個勁地搞運動,什麼“拔白旗”等等。廬山會議以後,極左思想已經達到了頂點,卻偏偏要來一個反右傾。三年困難時期,我自己同其他老知識分子一樣,儘管天天餓腸轆轆,連半點不滿意的想法都沒有,更不用說說怪話了。連全國人民的精神面貌都是非常正常的,向上的。誰能說這樣的人民,這樣的知識分子不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呢?
一九六六年開始的所謂“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是形勢發展的必然結果。事後連原新北大公社的東語系一個教員都告訴我說,我本來能夠躲過這一場災難的。但是,我偏偏發了牛勁,自己跳了出來,終於得到了報應:被抄家,被打,被罵,被批鬥,被關進了牛棚,差一點連命都賠上。我當時確曾自怨自艾過。但是現在我卻有了另一個想法。“文化大革命”是一個千載難逢的“盛事”。如果我自己不跳出來,就決不可能親自嘗一嘗這一場“革命”的滋味,決不可能瞭解這一場災難究竟是什麼樣子。那將是絕對無法挽回的極大的憾事。
關在牛棚裡的時候,我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我逐漸感到其中有問題: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折磨知識分子?知識分子身上毛病不少,缺點很多,但是十全十美的人又在哪裡呢?我當時認識不高,思考問題膚淺片面。我沒有責怪任何人,連對發動這一場“革命”的人也毫無責怪之意。我只是一個勁地深挖自己的靈魂。用現在間或用的一個詞兒來說,就是“原罪感”。這是用在基督教徒身上的一個詞兒,這裡不過借用一下而已。
別的老知識分子有沒有這個感覺,我不知道。它表現在我身上卻是很具體的。解放前,我認為一切政治都是骯髒的,決心不介入。我並不瞭解共產黨,只是覺得國民黨有點糟糕,非垮臺不行。解放以後,我上面說到我在思想改造運動中的收穫,其中心就是知道了並不是所有的政治都是骯髒的,共產黨就不是。同時又覺得自己非常自私自利:中國人民浴血抗戰,我自己卻躲在萬里之外,搞自己的名山事業。我認為自己那一點“學問”,那一點知識,是非常可恥的,如果還算得上“學問”和知識的話。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稱自己為“摘桃派”,坐享勝利的果實。
那麼,怎麼辦呢?
我有很多奇思怪想。我甚至希望能再發生一次抗日戰爭,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來表現一下。我一定能奮力參戰,連犧牲自己的性命,我都能做得到。我讀了很多描繪抗日戰爭或革命戰爭的小說,對其中那一些共產黨員和革命戰士不怕犧牲的精神,我崇拜得五體投地。我自己發誓向他們學習。這些當然都是幻想,即使難免有點幼稚可笑,然而卻是真誠的。這能夠表現出我當時的精神狀態。
談到對領袖的崇拜,我從前是堅決反對的。我在國內時,看到國民黨人對他們的“領袖”的崇拜,我總是嗤之以鼻。這位“領袖”,九·一八事件後我作為清華大學的學生到南京請願時見過,他滿口謊言,欺騙了我們。後來越想越不是味兒。我的老師陳寅恪先生對此公也不感興趣。他的詩句:“看花難近最高樓”,可以為證。後來到了德國,正是法西斯猖獗之日。我看到德國人,至少是一部分人,見面時竟對喊:“希特勒萬歲!”覺得異常可笑,難以理解。我認識的一位不到二十歲的德國姑娘,美貌非凡。有一次她竟對我說:“如果我能同希特勒生一個孩子,那將是我畢生最大的光榮!”我聽了真是大吃一驚,覺得實在是匪夷所思。我有一個潛臺詞:我們中國人聰明,決不會幹這樣的蠢事。
回國以後,僅僅隔了三年,中國就解放了。解放初期,我同其他一些老知識分子心情相同,我們那種興奮、愉快,上面已經講了一點。當時每年要舉行兩次遊行慶祝,五一和十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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