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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的《阿Q正傳》,寫的是他自己並無親身體驗的下層。在他筆下,阿Q們是一群沒有自我意識、沒有道德、沒有自尊甚至體會不到死亡之痛苦的動物存在。其實,動物對痛苦也是很敏感的。我去超級市場的龍蝦櫃檯前,看到售貨員一開啟水缸的蓋子,那些龍蝦就驚恐地縮到一角,生怕自己被逮去。阿Q真會像魯迅描繪得那樣在被斬首前還糊里糊塗、不知道死之恐怖嗎?顯然不會。
所謂現代性,最根本的一條就是小民百姓的文化翻身,使他們和過去的王公貴族、士大夫、武士平起平坐。美國的建國之父傑佛遜,說歐洲的國王沒有一個在美國能選得上一個小教區的行政長官,一錢不值。他認為自耕農的道德和價值,才是國家的精神基石。就連一向以精英主義著稱的日本,也要透過挖掘小民百姓的精神價值來建立自己的現代性。如今一些口口聲聲要捍衛中國文化價值的人,開始鼓吹讀經,以為這樣我們的文化就得救了。其實,真要復興中國文化,背那些一知半解的古書是沒有用的。而湖南老漢李紹為,為了讓客死他鄉的同鄉的遺體回家安葬,千里背屍,其信義與忠誠,感天地泣鬼神。我們的傳統派中,有跑斷了腿來調查這樣的民俗、儲存和挖掘其中的文化精神的嗎?當然不會有。“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在那些讀經派眼裡,幾千年聖賢就那麼幾個,就那麼幾本書,李紹為豈足掛齒?在我們計程車大夫文化中,哪裡還有下層社會的虔卑?
不管是傳統派還是反傳統派,五四以來,中國知識分子生產的“現代思想”,從來沒有清算過這個問題。也正因為如此,我們中的一些人才可能把人口占大多數的農民視為二等公民,至今還對之倍加歧視。老友電話裡告訴我,一個發了財的讀書人,街上看見一大群找不到工作的民工,不屑一顧地說:“這些沒有用的人都該被車給撞死!”聽到這話,彷彿是到了中世紀。
在國外體驗多年“現代生活”,才明白所謂“中國人素質低”是某些中國知識分子創造的最大的謊言。不久前看《紐約時報》,報道南方一個我根本不知道的鎮。那裡1970年代末還只有1000戶左右人家。農民種田之餘,織襪子去附近的公路上叫賣。那時這叫“資本主義尾巴”,被當地禁過好幾次。如今,這個鎮生產世界一半以上的襪子!如果不是有國際紡織品配額這種不公平的貿易保護,在自由競爭的市場上,他們在這個行當肯定會征服世界。你看美國的報紙,時時能夠感受到人家對這樣優秀的國民是多麼羨慕、驚歎。
事實上,那些下層農民,那些拿不到工錢的民工,正是中國近20年的經濟起飛的頭號功臣。而那些低素質的中國人,實際上就集中在我們這些長期把持了文化權力的“知識分子”之中。這也怪不得,在民工乾的行當中,中國是最有國際競爭力的。
面對那位礦工的臨終留言,生活在大都市的知識分子們,很少有道德上的劣等感。面對民工們參與創造的經濟奇蹟,他們也從來不會感到自己的無能。然而,在這個新世紀,我們應該重新確認一下:究竟誰才是我們社會中的英雄?誰是我們文化的道德領袖?中國的現代精神,只有回到基層社會,才有更生的可能。
原載於《南方週末》
一位碩士生對姐姐的深切懺悔(1)
楊德超
親愛的父親:
我好像好久沒有給家裡寫過信,如果我寫信回來,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當你準備看下去的時候,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雖然我知道你眼睛不好。
今天我突然仔細研究了一個地圖,那是一張電腦地圖,能清楚的放大顯示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我專門研究了兩個地點:從廣東東莞到河南信陽。
如果你能記得,你一定知道那是當年你的女兒,我的姐姐 楊豔梅 從廣東步行回家的路線。如果我們說這條路線千山萬水,那實在一點不假,我看到的這張地圖,能夠清晰地看到每一條細小的河流和山脈。這中間要經過廣東省全境,因為東莞幾乎就在海邊,湖南或江西全部——這是兩個多山的省,那山多的難以想像,湖北省全境,湖北是個多湖的地方,到處是湖泊,一直到河南。
她沒有地圖,又看不懂星相,只能走到一處問一處,鐵路和公路都是彎彎曲曲,而且鐵路上是不能走人的,即使沿著鐵路線,到了隧道,橋樑,車站也是不能過的,需要拐彎。那沿途的山是那麼的大。如果沿著公路,她孤身一個年輕女孩子,剛剛受到傷害,見了生人就像驚弓之鳥。肯定是要再次受到傷害,她不敢!於是只好走小路。中國的任何一個小路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