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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等的健筆,多麼的英氣!哪兒是什麼佛禪之事?我想,雪芹讓人學王維,著眼點當在此處。
第二,詩文不是“一道湯”、“千篇一律”。王維能動,也能靜。所以才有許多寫景寫境的名句。大藝術家無不如此。詩人是個“活”人,用筆也是支“活”筆,沒有死條文,死規矩。從王維五言律入手,是講領悟,不是讓人“模仿”、“複製”。懂了為何寫孤煙大漠,方有“直”字之理;懂了落日長河,方悟那“圓”字的境界。這是以王維為例的用意,亦即“教學”的藝術,不是死“填鴨”式的灌輸。
香菱的三首七律,和王維“無干”。但她終於悟到“千里白”、“五更殘”的時空境界,懂了“秋聞笛”、“夜倚闌”的人物心情——由這點烘托一個“月”來。
學生香菱自然成不了王維,師傅黛玉也不是“王、孟”的詩路,因為身份、境遇……都不同。但文學藝術有個大道理,卻是四通八達、萬變而有其“宗”的,離開不得。
如果以為寫“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人,就不能寫“洛陽女兒對門居,才可容顏十五餘”,那是以“死腦筋”看事情。黛玉的三篇長歌行,五言律,七言律,聯句,也各有其格調聲容——然而又與湘雲、寶釵的手筆不相混同。香菱的詩,在《石頭記》佚稿中應有發展——不知是什麼情節?但我相信,雪芹設計了學詩一大回書文,卻只為了三次詠“月”,便再無呼應作用,必無此理。因為他的章法沒有“單文孤證”,都是“常山之蛇”,首尾必應的。
我這些想法,屬於“心血來潮”,偶憶及此,未必即是。這不是小題目,希望有大方家為我們好好講一講。但即此區區拙見,我也無法都當“信札”寫出來,立時答覆那位讀者。不知他能讀到這篇小文,並能諒解我難以盡答的困難否?
葬 花
一提《紅樓夢》,先想起的定是林黛玉;一提林黛玉,先想起的又定是《葬花吟》。這已成了“定律”,甚至有些人的感覺上《紅樓夢》不過“就是這個”。可見其影響之大,真不可及。
傷春惜花,殘紅落盡,而喻之以“葬”,詩裡最早誰創鑄此詞?記不得了。此刻只還記得宋代詞人用葬埋一義的例子,一個是周美成(邦彥),一個是吳夢窗(文英)。周曾詠及落花,說是夜來風雨“葬楚宮傾國”,好像是寫風雨摧殘了牡丹之美,他用上了“葬”字,但未涉作詞作吟之事。及至夢窗,方有一首《風入松》,其前闋雲:
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料峭輕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
這兒的“瘞”正是葬,銘即是詞。這似乎是《紅樓》葬花的先導之例。若說巧,倒也夠巧:你看這兒又有“樓”,又有“夢”。“綠暗紅稀”,又遙遙襯出一個“紅”字來——那樓為紅樓無疑。即當時女兒美人之居處也。
雪芹受到夢窗詞的藝術聯想啟示嗎?
我曾講湘雲、脂硯、畸笏三名來自夢窗的一首《江南春》——“風響牙,雲寒古硯,芳銘猶在棠笏……”只這開拍三句一韻裡,就包藏了湘雲的“雲”,脂硯的“硯”,畸笏的“笏”。你道奇也不奇?這還不算那“芳”,那“棠”,又都與湘雲緊切相關。
南宋詞人史達祖有一首《眼兒媚》,寫的是想念分離的人。名曰“湘雲”,已見我另文所敘。
夢窗有“剪紅情,裁綠意”之句。同時又一名詞人姜白石(夔)則有“紅乍笑,綠常顰”之詞。又云:“東風歷歷紅樓下,誰識三生杜牧之。”皆可味也。
詩曰:
小杜風流溯晚唐,周吳史與一家姜。
葬花誰是先驅者,花帚首聞詠杜郎[注]。
[注]
“埽花帚”,亦見杜牧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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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花詞之思
《葬花吟》是《紅樓夢》書中打動讀者的第一篇詩,所以幾乎成了《紅樓》的代表。我曾說黛玉的三篇歌行體的力作,即《葬花吟》、《秋窗風雨夕》、《桃花行》,後二首是精品力作,而不太受人注目,也少見過細的討論。《葬花》確如雪芹明言,只是“隨口唸了幾句”,有“散文詩”的意味,缺少精嚴的章法結構。因此,這實在是即景口占之詩句,甚異於案頭涵詠推敲定稿的風格意度。
此篇開頭即暗用《西廂》曲文而運化的,見我在《紅樓小講》中指出的例句。“落絮輕沾撲繡”句很重要,只這句,“絮”、“沾”、“”三“眼目”字都出現了。讓我先說說這三“眼”的妙緒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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