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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我們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不想去看,一任“火車擒住軌,在黑夜裡直奔,過山,過水,過陳死人的墳”。我正朦朧欲睡,忽然上鋪發出了聲音:
“你是幹什麼的?”
“學生。”
“你從什麼地方來的?”
“北平。”
“現在到哪裡去?”
“德國。”
“去幹嗎?”
“留學。”
一陣沉默。我以為天下大定了。頭頂上忽然又響起了聲音,而且一個滿頭黑髮的年輕的頭從上鋪垂了下來。
“你覺得滿洲國怎麼樣?”
“我初來乍到,說不出什麼意見。”
又一陣沉默。
“你看我是哪一國人?”
“看不出來。”
“你聽我說話像哪一國人?”
“你中國話說得蠻好,只能是中國人。”
“你沒聽出我說話中有什麼口音嗎?”
“聽不出來。”
“是否有點朝鮮味?”
“不知道。”
“我的國籍在今天這個地方無法告訴。”
“那沒有關係。”
“你大概已經知道我的國籍了,同時也就知道了我同日本人和滿洲國的關係了。”
我立刻警惕起來:
“我不知道。”
“你談談對滿洲國的印象,好嗎?”
“我初來乍到,實在說不出來。”
又是一陣沉默,只聽到車下輪聲震耳。我聽到頭頂上一陣窸窣聲,年輕的頭縮回去了,微微地嘆息了一聲,然後真正天下太平,我也真正進入了睡鄉。
第二天(9月2日)早晨到了哈爾濱,我們都下了車。那個年輕人也下了車,臨行時還對我點頭微笑。但是,等我們辦完了手續,要離開車站時,我瞥見他穿著筆挺的警服,從警察局裡走了出來,仍然是那一雙長筒馬靴。我不由得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回憶夜裡車廂裡的那一幕,我真不寒而慄,心裡充滿了後怕。如果我不夠警惕順嘴發表了什麼意見,其結果將會是怎樣?我不敢想下去了。
啊,“滿洲國”!這就是“滿洲國”!
在哈爾濱(1)
我們必須在哈爾濱住上幾天,置辦長途旅行在火車上吃的東西。這在當時幾乎是人人都必須照辦的。
這是我第一次到哈爾濱來。第一個印象是,這座城市很有趣。樓房高聳,街道寬敞,到處都能看到俄國人,所謂白俄,都是十月革命後從蘇聯逃出來的。其中有貴族,也有平民;生活有的好,有的壞,差別相當大。我久聞白俄大名,現在才在哈爾濱見到,心裡覺得非常有趣。
我們先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讓自己緊張的精神鬆弛一下。在車站時,除了那位穿長筒馬靴的“朝鮮人”給我的刺激以外,還有我們同行的一位敦福堂先生。此公是學心理學的,但是他的心理卻實在難以理解。就要領取行李離車站,他忽然發現,他托執行李的收據丟了,行李無法領出。我們全體同學六人都心急如焚,於是找管理員,找站長,最後用六個人所有的證件,證明此公確實不想冒領行李,問題才得到解決。到了旅店,我們的餘悸未退,精神依然亢奮。然而敦公向口袋裡一伸手,行李託運票赫然具在。我們真是啼笑皆非,敦公卻怡然自得。以後在半個多月的長途旅行中,這種局面重複了幾次。我因此得出了一個結論:此公凡是能丟的東西一定要丟一次,最後總是化險為夷,逢凶化吉。關於這樣的事情,下面就不再談了。
在客店辦理手續時,櫃檯旁邊坐著一個趕馬車的白俄小男孩,年紀不超過十五六歲。我對他一下子發生了興趣,問了他幾句話,他翻了翻眼,指著櫃檯上那位戴著老花眼鏡、滿嘴山東膠東話的老人說:
“我跟他明白,跟你不明白。”
我懂得他的意思了,一笑置之。
在哈爾濱山東人很多,大到百貨公司的老闆,小到街上的小販,幾乎無一不是山東人。他們大都能講一點洋涇浜俄語,他們跟白俄能明白。這裡因為白俄極多,俄語相當流行,因而產生了一些俄語譯音字,比如把麵包叫做“裂巴”等等。中國人嘴裡的俄語,一般都不講究語法完全正確,音調十分地道,只要對方“明白”,目的就算達到了。我忽然想到,人與人之間的交際離不開語言,同外國人之間的交際離不開外國語言。然而語言這玩意兒也真奇怪,一個人要想精通本國語和外國語,必須付出極大的勞動;窮一生之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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