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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我們不是糞土當年萬戶侯,而是揮斥當代文學家。記得茅盾的《子夜》出版時,我們幾個人在這裡碰頭,議論此書。當時意見截然分成兩派:一派完全肯定,一派基本否定,大家爭吵了個不亦樂乎。我們這種侃大山,一向沒有結論,也不需要有結論。各自把自己的話儘量誇大其詞地說完,然後再談別的問題,覺得其樂無窮。今天我一個人來到這間大廳裡,睹物思人,又不禁有點傷感了。
在這期間,我有的是空閒。我曾拜見了幾位老師。首先是馮友蘭先生,據說同德國方面簽訂合同,就是由於他的斡旋。其次是蔣廷黻先生,據說他在簽訂合同中也出了力。他懇切勸我說,德國是法西斯國家,在那裡一定要謹言慎行,免得惹起麻煩。我感謝師長的叮囑。我也拜見了聞一多先生,這是我同他第一次見面,不幸的是,也是最後一次見面。等到十一年後我回國時,他早已被國民黨反動派暗殺了。他是一位我異常景仰的詩人和學者。當時談話的內容我已經完全忘記,但是他的形象卻永遠留在我心中。
有一個晚上,吃過晚飯,孤身無聊,信步走出工字廳,到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中所描寫的荷塘邊上去散步。於時新月當空,萬籟無聲。明月倒影荷塘中,比天上那一個似乎更加圓明皎潔。在月光下,荷葉和荷花都失去了色彩,變成了灰濛濛的一個顏色。但是縷縷荷香直逼鼻管,使我彷彿能看到翠綠的荷葉和紅豔的荷花。荷葉叢中閃熠著點點的火花,是早出的螢火蟲。小小的火點動盪不定,忽隱忽現,彷彿要同天上和水中的那個大火點,爭光比輝。此時,宇宙間彷彿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前面的鵬程萬里,異鄉漂泊;後面的親老子幼的家庭,都離開我遠遠的,遠遠的,陷入一層薄霧中,望之如蓬萊仙山了。
但是,我到北平來是想辦事兒的,不是來做夢的。當時的北平沒有外國領館,辦理出國護照的簽證,必須到天津去。於是我同喬冠華就聯袂乘火車赴天津,到俄、德兩個領館去請求籤證。手續決沒有現在這樣複雜,領館的俄、德籍的工作人員,只簡簡單單地問了幾句話,含笑握手,並祝我們一路順風。我們的出國手續就全部辦完,只等出發了。
回到北平以後,幾個朋友在北海公園為我餞行,記得有林庚、李長之、王錦弟、張露薇等。我們租了兩隻小船,盪舟於荷花叢中。接天蓮葉,映日荷花,在太陽的照射下,紅是紅,綠是綠,各極其妙。同那天清華園的荷塘月色,完全不同了。我們每個人都興高采烈,臧否人物,指點時政,意氣風發,所向無前,“語不驚人死不休”,我們真彷彿成了主宰沉浮的英雄。玩了整整一天,盡歡而散。
千里涼棚,沒有不散的筵席,終於到了應該啟程的日子。八月三十一日,朋友們把我們送到火車站,就是現在的前門老車站。當然又有一番祝福,一番叮囑。在登上火車的一剎那,我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一句舊詩:“萬里投荒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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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洲車上
當年想從中國到歐洲去,飛機沒有,海路太遙遠又麻煩,最簡便的路程就是蘇聯西伯利亞大鐵路。其中一段透過中國東三省。這幾乎是唯一的可行的路;但是有麻煩,有困難,有疑問,有危險。日本軍國主義分子在東三省建立了所謂“滿洲國”,這裡有危險。過了“滿洲國”,就是蘇聯,這裡有疑問。我們一心想出國,必須面對這些危險和疑問,義無反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們彷彿成了那樣的英雄了。
車到了山海關,要進入“滿洲國”了。車停了下來,我們都下車辦理入“國”的手續。無非是填幾張表格,這對我們並無困難。但是每人必須交手續費三塊大洋。這三塊大洋是一個人半月的飯費,我們真有點捨不得。既要入境,就必須繳納,這個“買路錢”是省不得的。我們萬般無奈,掏出三塊大洋,遞了上去,臉上儘量不流露出任何不滿的表情,說話更是特別小心謹慎,前去是一個佈滿了荊棘的火坑,這一點我們比誰都清楚。
幸而沒有出麻煩,我們順利過了“關”,又登上車。我們意識到自己所在的是一個什麼地方,個個謹慎小心,說話細聲細氣。到了夜裡,我們沒有注意,有一個年輕人進入我們每四個人一間的車廂,穿著長筒馬靴,英俊精神,給人一個頗為善良的印象,年紀約摸二十五六歲,比我們略大一點。他向我們點頭微笑,我們也報以微笑,以示友好。逢巧他就睡在我的上鋪上。我們並沒有對他有特別的警惕,覺得他不過是一個平平常常的旅客而已。
我們睡下以後,車廂裡寂靜下來,只聽到火車賓士的聲音。車外是滿洲大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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