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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第一次覺察到自己萌發了一種雖然微弱但卻積極主動的戀愛之心。我吐了,吐得不省人事。喝酒喝得不省人事,這還是第一次。
醒來一看,常子坐在我的枕邊。原來我是睡在了本所木匠家二樓的房間裡。
“你說過‘錢一用完,緣分就斷’,我還以為是開玩笑來著。莫非你是真心說的?要不,你幹嘛不來了?要斷絕緣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難道我掙錢給你用,還不行嗎?”
“不,那可不行。”
然後女人也躺下睡了。拂曉時分,從女人的口中第一次迸出了“死”這個字眼。她早已被人世的生活折磨得精疲力盡,而我一想到自己對人世的恐懼和生存的煩憂,還有金錢、女人、學業、運動等等,似乎就再也無法忍耐著活下去了。於是不假思索地贊同了她的提議。
但當時我卻並沒有真正作好去“死”的思想準備。其中的確隱含著某種“遊戲”的成分。
那天上午,我和她雙雙徜徉在淺草六區,一塊兒走進了一家咖啡館,各自喝了一杯牛奶。
“賬你先結了吧。”
我站起身,從袖口裡掏出小錢包,開啟一看,裡面僅有三塊銅幣。一種比羞恥更悽烈的情愫一下子攫住了我。我的腦海裡一閃而過的是自己在仙遊館的那個房間,那個只剩下了學生制服和被褥,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送進當鋪典當的荒涼房間。除此之外,我所有的家當就只有此刻穿在身上的碎花布和服與斗篷了。這便是我的現實。我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已經是走投無路了。
《人間失格》手記之二(12)
看見我不知所措的樣子,那女人也站了起來,瞅了瞅我的錢包問道:
“哎?!就這麼點錢?!”
儘管這句話有口無心,但分明有一種疼痛感穿透了我的骨髓。這是我第一次因自己所愛的人所說的話而體驗到痛苦。三枚銅幣說到底算不得錢,它帶給我從未咀嚼過的奇妙的屈辱感,一種沒臉再活下去的屈辱感。歸根到底,那時的我還尚未徹底擺脫有錢人家的紈袴子弟這一種屬性吧。也就在這時候,我才真正地為一種實感作出了去死的決定。
那天夜裡我們倆一塊兒跳進了鎌倉的海面。那女人囁嚅著“這腰帶還是從店裡的朋友那兒借來的吶”,隨即解了下來疊放在岩石上面。我也脫下斗篷放在了同一塊岩石上,然後雙雙縱身跳進了海水裡。
女人死掉了,而我卻得救了。
或許因為我是一個高中生,再加上父親的名字多少具有一些所謂的新聞效應吧,情死的事兒被當做一個重大事件登載在報紙上。
我被收容在海濱的醫院裡,一個親戚還專程從故鄉趕來,處理種種後事。故鄉的父親和一家人都勃然大怒,有可能就此與我斷絕關係,那個親戚這樣告訴我以後就回去了。但我哪有心思顧及這些,我只是想念著死去的常子,禁不住潸然淚下。因為在我迄今為止所交往的人中間,我只喜歡那個貧窮下賤的常子。
房東的女兒給我寄來了一封長信,裡面是她寫下的五十首短歌。這些短歌的開頭一句全都是清一色的“為我活著吧”這樣一種奇特的句子。護士們快活地笑著到我的病房裡來玩,其中有些護士總是在緊緊握過我的手之後才轉身離去。
在這所醫院裡檢查出了我左肺上有毛病。這對我來說,倒是一件好事。不久,我被警察以“協助自殺罪”為名帶到了警察局。在那裡他們把我作為病人對待,收容在特別看守室裡。
深夜,在特別看守室旁邊的值班室內,一個通宵值班的年邁警察悄悄拉開兩個房間中央的門,招呼我道:
“冷吧。到這邊來烤烤火吧。”
我故作無精打采地走進值班室,坐在椅子上烤起火來。
“到底還是捨不得那個死去的女人吧。”
“嗯。”我故意用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道。
“這就是所謂的人情吧。”
接著他漸漸擺開了架勢,儼然一副法官的樣子裝腔作勢地問道。
“最初和那女人搞上關係是在哪兒?”
他當我是個小孩子,擺出一副審訊主任的派頭,為了打發這個秋天的夜晚,企圖從我身上套出什麼近於猥褻的桃色新聞。我很快察覺到了這一點,拼命地強忍住想笑的神經。儘管我也知道,對警察的這種“非正式審訊”我有權拒絕作出任何回答,但為了給這漫長的秋夜增添一點興致,我始終在表面上奇妙地表現出一片誠意,彷彿從不懷疑他就是真正的審訊主任,以至於刑罰的輕重徹底取決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