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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著隱藏自身感觸,鶯時刻意避開了朔夜所有的眼神,根本不敢發現那些“與笙兒有關”的感情。然而,就此時這微妙極了的閃躲,讓後來的鶯時每次想起都悔恨不已。
鶯時悶聲聽朔夜講話,她沒想到朔夜越講越小聲,話也越來越少。詞句終於窮白,朔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沉重地嘆了出來。她看鶯時總低著頭,似乎不願多理她一般。倘若今日一別便再不能相見,鶯時是否會對她憎恨?
臨行前,朔夜將鶯時抱入懷裡,猶像小時候愛護鶯時那樣輕輕撫著鶯時的腦袋。
“鶯時……使我一生驕傲的妹妹。”朔夜不禁哽咽起來。“由兒時至今,我是虧欠你最多。若是今生我都無法對你彌補些什麼,也請你勿要恨我。”
師父給的選擇,就在這前一刻,朔夜有了決定。
入世容易,卻難捨一生牽絆,於是輪迴之苦,苦不堪言。
人,總是自私極了。好比朔夜守著桐笙,便不能顧及鶯時的痛苦。可是,鶯時總歸是她唯一的血親,是與她相依為命的妹妹。
情至痛,泣不成聲,朔夜甚至放開鶯時,悽慘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痛哭。人,皆慕長生,因此她要去輪迴。可她終究只是個凡人,割捨不了的東西太多。假設她入了輪迴,今生所有都不再歸她,不論鶯時,不論笙兒。
多麼痛苦……
那時候鶯時該去安慰,又或許幫忙分擔什麼,可她開始有些語無倫次,已經不知要做什麼才好。她是嚇壞了,因為從未見過姐姐這般絕望與失控的樣子。到底是怎樣的苦會將她害成這幅模樣?
朔夜在哭泣,鶯時木偶一般站在她面前,卻也流著淚。兩個人為著對方而受苦,卻是想著不同的原因。長盈聽見動靜趕來,看見眼前景象莫名感觸極深。她搞不懂狀況,只趕緊將朔夜扶起來,可是朔夜哭聲不止,她也沒有辦法。
一人哭哭啼啼已然糟糕透頂,何況兩姐妹一起?鶯時還好,長盈勸了她幾句也就平復下來。見如此,長盈便讓鶯時暫且迴避,她打算與朔夜好好談談,她知道今日這場大哭是與笙兒有關。可是朔夜哭得太慘,長盈終不忍再讓她多想什麼。
許久後,朔夜終於平靜。天色將暗,她還得趕著去見笙兒。於是她請長盈陪她走一段下山路,路上她彷彿在講述遺願似的,要長盈替她好生照顧鶯時,以後山上的所有人所有事或許都只能靠她費心。
無端的囑託,長盈聽不進。可惜當她忍不住要向朔夜問清時,卻發現周圍只得她一人了。原來師父仍未開啟結界,朔夜便又藉此逃脫了回答。
作者有話要說:
☆、輪迴
曾聽俗人痴說一句“山中一日,人世百年”。那時朔夜笑他無知至極,而今在這迷亂的山境裡,朔夜才嘆自己那年多麼愚蠢。
屈指難數分離時日,卻並非記不清起止。只是回神想來,果真覺得隔世一般。竹屋前,往日茂長的翠竹現成了許多突兀的圓樁,一些尚且光整,一些卻是生生被折斷的樣子。而砍下的竹子大多變作了細碎的屑被丟棄在地上。
這一片慘亂……觸目驚心。
朔夜彷彿都不敢隨意踩在那些碎片上,便提著裙襬躡手躡腳朝屋裡去。沒人前來相迎,她就探著身子向屋裡喚人。推開門,半邊身鑽進門內,四顧之下才知桐笙縮在一處角落睡著了,而屋裡正四處堆滿了各樣奇異的物品。
揀著有空的地方落腳,朔夜終於走到桐笙身邊,那一副憔悴的面容使她揪著心。她又喚了她的名,來不及等她從夢中醒來便已將她揉進了懷裡。
笙兒……
啊……
多麼動聽的聲音——曾經擔心再不能聽見的呼喚。為之,桐笙聲淚俱下。
她來了……無論夢裡亦或現實……
“我曾以為,不到生死離別便再不能見你。”桐笙隨手一揮,將桌面所有雜物推在地上,又拉了一張凳子讓朔夜坐下。她的笑容有些差勁,因為她覺得朔夜與其淺笑,還不如大哭。
是啊,此時與生死離別哪有差異?
“你怕死嗎?”桐笙問她。
“哪有人不想活著?”
“所以,你願意長生?”
“並不。”
桐笙又笑嘆:“真是矛盾。”
“為人,怎能不矛盾?”
“不。”桐笙否認。“我怕死,則願長生。”
十分簡短的對話,也根本無人問及它為何存在。但談話雙方都明白其中意味,只是不甚瞭解對方的念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