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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便滲出一縷寒氣。寒氣在他身體裡來回遊動了一段時間,他就意識到自己是被那個滿臉塗了厚厚一層白粉卻依然掩不住蒼老的媒婆給騙了。他張口要了三千塊錢彩禮,她一口就答應了。他卻不知道女婿娃為了攢下這三千塊,差不多用了足足十年的時間。在黃沙梁,能出三千塊錢訂一個媳婦的人家,當然應該是那個被黃沙包裹的小村子裡最富最有錢的人家了。
馬德仁開始後悔了,但他的臉上卻不能流露出要後悔的樣子。看著門前三掛披紅掛綵的大皮車,不讓裝扮一新的丫頭出門上車,馬德仁可就成了千夫所指不仁不義的罪人了。當滿臉脂粉的媒婆牽著杏花的手攙她上皮車的時候,馬德仁真想撲上去咬這個女人一口。一口還不解恨,該多咬幾口。不不不,用嘴咬太噁心了,還是伸出手指摳出她的眼珠子吧。那雙眼珠子太尖了,居然能夠把馬德仁見錢眼開的心事一眼看穿。
馬德仁讓女人丁玉香在天黑之前趕到黃沙梁,叫女婿明兒一早來幫他開荒佔地。女人不依,咕噥說:
“差不多就行了。”
馬德仁就著黃昏的餘暉剜了女人一眼說:
“差不多是多少?這還差得多哩,這片蒿子灘我全佔了也不嫌多。”
停了一陣,他又說:
“你們女人真是頭髮長見識短,只能看到眼前巴掌大一坨地方。”
丁玉香聽了,就氣呼呼地去找女婿了。上路之前,她特意回家為女兒女婿扛了一條羊腿。黃沙梁的日月,比沙窪窪是要苦焦一些的,不一定能吃得到肉。
有了羊腿,丁玉香去黃沙梁的腳步因此輕捷了許多。
這個早上就這樣來臨了——先是一隻凍木了嘴的公雞懶洋洋地叫了一聲,接著誰家的狗百無聊賴地衝天一聲吠叫,一下子就撕破了冬日黎明前厚重的寂靜。新的一天,就要從一隻圓溜溜的雞蛋裡破殼而出了。
一隻狗的吠叫傳開之後,狗叫聲就像爆米花一樣此起彼落地連成了一片。接著另外一些公雞也被無邊無際的狗吠從安詳的冬夢中吵醒了,它們伸著懶腰揚頸長鳴的同時,少不了埋怨狗們的多事。
雞叫聲連成一片的時候,狗兒們又開始睡覺了。通常的時候,一隻雞叫是不會天亮的,而今天沙窪窪所有的雞都叫了,天也沒有真正亮起來。於是狗開始在熱窩裡嘲笑雞們的愚笨,雞則扯開嗓子告訴同伴一聲,它們上當了,然後紛紛停歇下來,在黑暗裡甩一甩羞紅的臉。
其實狗是沒有錯的,第一隻先叫的狗最先聽到了村街上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半夜聽到腳步聲,對以看家護院為己任的狗來說,不叫出兩聲肯定是不對的。要是咬出些什麼名堂,說不定還有立功受獎的機會——有一片肉吃,有一塊骨頭啃,那也是不一定的。
狗於是叫了,叫了以後又因為沒能咬出名堂而失望地停下了。
最後一個窮人 第二十七章(4)
公雞們瘋了一樣叫起來的時候,狗們又開始幸災樂禍。
是密集的腳步聲驚動了睡夢中的狗。沙窪窪人從一家一戶的街門裡吱溜吱溜走出來,鬼鬼祟祟地走上村街,儘量避開旁人,走向田野盡頭的荒蒿子灘。沙窪窪大規模的開荒運動就這樣開始了,他們的熱情在黎明前的黑暗裡洶湧著。天亮的時候,村西的蒿子灘上,每一寸土地差不多都被標上了沙窪窪人的名字。
馬德仁在爭奪一塊平坦的沙地時,差一點與別人打起來,要不是丁玉香領著丫頭女婿及時趕到,一場衝突的受害者肯定是馬德仁無疑了。因為差不多所有沙窪窪人都對馬德仁偷偷提前行動的卑劣行徑表示了嘆息和憤懣。
當一個人衝上去撕住馬德仁脖領子的時候,圍過來的人中就有人喊起來,他們的叫聲如剛剛吃完生肉的狗,噴射著一股血淋淋的腥味。
一個說:“打!”
又一個說:“打,打這狗日的。”
另一個說:“打,往死裡打!”
接著更多的人異口同聲地說:
“打,打死狗日的,打——打——”
撕住馬德仁脖領子的這個人,並沒有馬上動手,他只是死死地將馬德仁控制起來。他想打他,馬德仁就在他的有效打擊範圍之內。周圍人群中的喊打聲越來越大了,這個人仍舊遲遲不肯動手。馬德仁開始從腳後跟到小腿一截一截往上哆嗦,最後連牙齒也開始咯咯咯地磕碰起來。馬德仁很快判斷了一下眼前的形勢,就在他準備做出讓步的時候,他看見丁玉香帶著丫頭女婿從人群外面擠了進來。女婿看到岳丈大人被人揪在手中,二話沒說就把一張鐵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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