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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名聲不好,他怕她來招惹。
藍茉兒仍自顧自地道:“你也擔心我忙不過來呀!這年頭,誰不是餬口飯吃。我媽在後堂睡覺,爹去看貨去了。”她笑嘻嘻的,細眼睛裡永遠有一股微風,如同一場沉醉似的,是劣等酒的沉醉,辛辣又嗆人,蟄得那年輕老闆有些吃不消。他尷尬地自語:“看貨?”“爹要新買一個孩子。”藍茉兒微笑著,腮幫微微鼓起來,薄薄的蜜褐色的麵皮上有一層油色。她臉上一定抹過清油,年輕老闆想。“我記得……”他吃力地回想,“前不久才買回一個小丫頭麼。”
藍茉兒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虧得你記得。這些小丫頭命賤,人也賤,我爹花二十大洋買回來溜活,她竟嫌訓練又苦又累,可能在外面認識了什麼男人,沒幾天就跑了,也不想想可對得起我爹那些錢。”扭著手從手鐲裡抽出手帕扇風,她不勝煩悶的樣子。年輕老闆敷衍著笑道:“那這回買來可得看好了。”一面說,只管忙自己的事了。藍茉兒隔著黑溼溼的街看他,他在那裡踩縫紉機,那是一臺嶄新的縫紉機,雪亮的針尖上下躥梭,他的臉上就很快的劃過一道道銀光,映著強烈的天光,那臉色是一片銀白的慘淡。風在穿堂裡趟來趟去,踏板閣閣作響,他手中海綠的新綢上開出一朵朵小白花,這一切使得他置身的黯舊明清老木屋顯出一種剔透乾淨。
藍茉兒看得真有些油然神往。
然而她又訕訕收回了目光,她爹回來了。
藍慶來領回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
“茉兒,過來。”藍慶來已經穩步走了進來,他穿著一件略舊的藍綢長衫,一手攥著長衫的下襬,一手摘下氈帽,又順便把帽子往手臂上磕磕,磕落一些雨珠。他看起來一點也不象個賣藝的,瞧樣子不過一個平常的老實人,因而他一出手,更叫人們覺得驚奇。“爹,”藍茉兒叫起來,“你怎麼買回兩個?”藍慶來不說話,往蒸籠裡抓了幾個包子遞給那兩個孩子——他們其實不能算孩子了,身段神態都有少年的意味了。那小姑娘一身淡黃衫衣衫褲,懷裡抱一隻粉嫩的小豬,臉秀而窄,劉海兒疏疏遮著銀灰的眼,是初春的湖破了冰後的色澤,而那少年只是清瘦,神色冷峻,幾乎有老成的況味了。
“慢慢吃,等會把你的小豬養到院子裡。”藍慶來囑咐了句,又指著茉兒道:“這是你們大姐,叫大姐。”兩人叫罷,藍茉兒也只得客客氣氣敷衍道:“跟著咱爹學本事,可不準偷閒耍懶,要曉得咱媽是個厲害角色。”藍慶來繼而道:“本來只打算買個女孩的,可那販子非說這兩個孩子是兄妹,分不開,要買就得一起買,況且搭只小豬,三十五塊大洋也就算了。”
“爹,”茉兒冷笑道,“又不是買菜,還搭只小豬呢。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看他們那裡像兄妹,我瞧更像一對小家雀呢。”一語至此,那小姑娘的臉慢慢紅了起來,先是面頰,然後卻是絲棉裡蘸了潤化的胭脂,一絲絲淹然地滲入眼皮耳際,整個面上都有些桃色了。而那少年,身子只是動了一下,沒甚表情。茉兒也沒注意,忿忿啐道:“這些挨雷劈的販子淨會誆人,不過想多賣個人,還騙說什麼兄妹關係,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嘴吃飯,我就不信媽會樂意。”
藍慶來苦笑道:“我哪裡是不明白,兩個孩子都怪可憐的,一起買來做個伴罷了,雖說多張嘴,卻也多雙手做事。走,我帶你們去見媽去。”說著不免看看那兩個孩子,兩人興許是膽怯,一動也不動,眼睛也始終靜靜地睜著。對他們,藍慶來心頭隱動溫柔之意,也說不上憐惜,只是“送走”一批批學完手藝的孩子,時間也嘩嘩地流,許多功利的煩囂被洗刷掉,剩下一種斑駁的柔意,蒼涼涼地就想將這兩個還好好疼一回了。
帶那兩個孩子進了後堂,藍七奶奶剛剛起床,一大篷頭髮紛亂地披在臉上,繫條半舊的雪青山東綢裙,一雙厚沉沉的眼皮下垂著,有種自憐自惜的哀楚——屬於喜劇演員的哀楚,嘴唇的紅塗得頗為猙獰,遠看還算妖麗,近看卻是驚心了。她從窗格往外看,接著就從床下抄起一支梨棠木屐往外擲去,正好打在那少年腿上。那少年痛地彎下腰去。“你們把我攆出去好了,才逃了一個,又買來兩個,我別在這蹭飯了,藍慶來你就好好養他們罷,反正就你會掙錢!”說著又埋頭在被裡哭,橘綠花布的被面,上面一簇簇白心小紅花,她的眼淚很多次灌溉了這些花,因而它們在被面上開放得又髒又斑駁。
藍慶來太瞭解他老婆的潑,也不立即去勸慰,只是俯身對兩個孩子柔聲說:“上去叫媽,說媽別哭了,我們一定賣力學藝,給家裡掙錢。”兩個孩子相視片刻,才上去懦懦道:“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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