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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董碧水很滿意,雖然他瞧不起地頭蛇金萬年這類人物。
沉香倒也不是羞答答的,只是呆頭呆腦的樣子。金萬年私下對金太太說,是不是不舒服?金太太抿著嘴笑,這會子又木了,交際手段一點都拿不出來,一面留神觀察董先生的神態。沉香目光穿過眾人頭頂,看著木雕屏風上的鏤空花紋,光從縫隙中流出來,汩汩注入她的瞳孔,眼神反而黯淡下去。
董碧水悶了一會,忽然開口笑道:“金小姐是嫌這太悶了麼?我看您一直默默不語。”他一說話,眾人充滿希望的目光就投向了沉香。沉香沒說什麼,微微一笑,然而董碧水已經走向她,微微彎腰一曲臂,只等沉香挎了:“去散步還是看電影?”沉香忐忑地看看母親,道:“這久沒什麼新片子罷。”說著婷婷起身,微微挽住董碧水,朝大家道:“我和董先生出去轉轉也好。”兩家家長高興得很,想到底是留學生沒有那套繁文縟節。兩人出來,叫了輛黃包車,去了法國租界的公園。兩家家長卻不知還有什麼好談的,居然又接著唧唧咕咕談了一下午,並約好空閒時聚在一起打牌。
到了公園,董碧水先下車,把沉香扶下來,笑道:“這裡很多年都沒來過了,小時候還是黑烏烏一片民房,現在就成了法國人的租界。”他一笑,眼角很多細細的皺紋就攢集了起來,顯得世故,他的年輕是蒼老的年輕。沉香的手握在他手裡,溫暖且乾燥的,像清陽下的麥田,掌紋摩挲著她手心,但是骨頭鉻人。兩人並排著在公園裡走,因為太像情侶而讓人覺得難堪,沉香心裡始終要保持距離的。她低頭看著自己一上一下錯動的腳尖,白色綴綠花皮鞋,渾圓的腳面。董碧水也在看。舊式讀書人把女人的腳當作賞玩之物。
秋陽裡,兩人很少說話,董碧水說些外國的見聞,對外國生活的種種不滿意,沉香道:“能出去看看便是極好了,哪像我們,天天呆在家裡,成了木頭一樣的人。”董碧水笑道:“出國在現在仍非易事,不過我看國內好些照相館,都採用的西式的城堡洋房做背景,大約是自我滿足留洋心態一下。”“這還不算,”沉香微笑道,“我還曾經在大海孤舟的背景裡和女伴照過相,當了一回汪洋上的水手。後來自己看著好笑,幾乎要把照片絞了。”董碧水沉吟道:“送給我好麼?”“那照片?”沉香很快地看他一眼,神色微微有些沉鬱,“舊照片,死了的回憶,最是讓人難堪。”董碧水看她突然被得罪了,忙笑道:“是啊,我從前的好多照片都燒掉了,看著照片,審視著自己的成長也就罷了,如果審視著自己的衰老,真是殘酷。”“你倒這樣痛惜年華。”沉香半笑著看他一眼,隨手從小皮包裡取出粉盒,又從腋下抽出一條湖藍色撒花手帕,象徵性地擦了擦額頭和鼻翼的粉,粉盒上的小圓鏡子裡一雙清炯的眼,她不由想,自己老了又會是什麼樣子,最痛惜年華的人往往老得最快,或許人老了,這眼睛還沒老,自己的感情還沒老,自己愛的人還沒老。秋陽裡有一種釀熟的昏沉,是滾燙的蠟燭油叢槽裡溢了出來,才滑到半路就漸漸涼了,溫溼的,下墜的,遲疑的熱度,一兩輛車叭叭地跑過去,孩童搖著撥浪鼓,先前只是急雨似的緊湊,遠了卻成了悠悠的調子,沉香眼皮沉沉的。
走著走著,她忽然把小圓皮包捂胸口,十個指頭交錯按在皮包上,像蜘蛛的細腿。董碧水關切地問:“咦,怎麼,不舒服麼?”沉香艱難地看著他,點著頭,覺得有玻璃珠簾子披在臉上,圓滑冰涼,她落淚了。
好在,次年晚春茉兒生完孩子後,邵家財夫婦的經濟漸漸好轉了。
他老家的人自從上回來過一趟,見邵家財果然娶了親,想著他果真是改邪歸正了,經濟上自然也就鬆了口。他老家的家底兒老實說是不薄的,在鄉下也算是頭面上的人物,他的叔叔來後來發了點小財,又從族裡預支了些錢,來城裡組織了一個小銀行,榮任經理。先前嫌侄子邵家財自趨下流,也未肯輕易見面,現在看他斷了根舞女的關係,改了錯,正正當當結了婚,也算給家裡挽回顏面,從前那些齟齬也就一筆勾銷了,何況他現在為窮困所逼,老婆剛生下孩子,不得不救,很慷慨地給了他一個銀行裡的小職位,連他欠得那些債也替他還清了。這麼一來,邵家財夫婦頓時揚眉吐氣。
邵家財那天下班回來,在電車上,是日落時分,太陽被玻璃窗濾掉了顏色,車廂裡晃著一片光亮的熱,腦門上一陣陣地發汗,忽然有個聲音嬌滴滴地叫他:“老邵!家財!”邵家財循聲一看,是個二三十歲的女人,坐在座位上朝他微微招手,穿件竹綠布旗袍,袖口極細地滾一道白邊,尋常少婦打扮,面孔眉目被斜陽光衝得很淡,平平塗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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