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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同桌”。夏薇薇對這個結果顯然是非常滿意的,她和張懌討論習題,談天說地。他們的每一句話都自然而從容,而我,不過是個低著頭佯裝看課本的偷聽者。
我為我這樣的偷聽感到羞恥。
可是,在那個年紀,那樣的我註定無法拒絕——無法拒絕他的聲音、他的樣子、他的每一個微笑。
倘若,你16歲的時候也偷偷喜歡過什麼人的話,或許就會明白:有時候,有些喜歡,就是心底深處悄悄開放的花,掩藏在自卑的岩石後面,羞澀地露出一兩枚花瓣,期待陽光的降臨、神的青睞。
我從來沒有指望張懌會和我說什麼話,假使不說點“借橡皮用用”、“喂,你有三角板嗎”之類的話,我們之間,或許更多的還是靜默的姿態——靜默,就是明目張膽的忽略,名正言順的忘記。
直到那天的數學課。
數學課上我正在埋頭苦讀《平凡的世界》。老師在黑板上做板書,講正弦和餘弦函式。我把課外書壓在代數課本下面,專注而投入。
然而,幾乎是突然地,聽到左邊有人咳嗽。
我扭頭,看見他歪著腦袋,身子微微伏著,縮在課桌上一大堆書本後面,從而躲避講臺上老師的視線。
他小聲說:“小心點,老師剛才看你了。”
我心裡猛地一熱,好像“呼拉”一下子,有一扇窗戶猛地開啟,瀉進來一室清新的空氣、柔和的風。我的臉那麼不爭氣地紅了,我小心翼翼把課外書塞到了書包裡,然後抬頭聽課。我得承認,很久以來,這是我聽過的極少數課之一,儘管心猿意馬。
下課後,他沒有和我說話就去外面打球了,我甚至沒有來得及對他說聲“謝謝”。
那天的日記裡我悄悄寫道:“這是我們成為同桌之後他第一次為我打掩護,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大概,有點感激,也有點難過。感激的是他救了我,讓我免於被當眾責罰;難過的是,我終究沒有辦法成為他心目中美麗、智慧和帶有強烈自尊的女孩子。”
是的,因為張懌,我開始嘗試著思考自己被人排斥的原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心靈好像會突然變得敏感。於是我漸漸猜到了同學們排斥我的原因:當我從老師一次又一次的批評與責罰中走過來的時候,當我一次又一次因為看小說的緣故而寫檢查的時候,在所有人眼裡,我已經是個沒有自尊,也不知道羞恥的女孩子。
16歲,因為高考的緣故,每個人都活得那麼鬥志昂揚。可是,相比他們而言,那令所有人一路奮鬥著的高考、令所有人都為之拼搏的夢想,對我來說,不過是空談,是海市蜃樓,看得見卻摸不著。
所以,從一開始,我能回憶起的這個故事,或許就是一個沒有夢想的故事。假使夢想能令我們的青春以及回憶變得五彩斑斕,那麼從一開始,我的青春就蒼白而又貧瘠。
但是我不知道,張懌的這次掩護,是否意味著他不像夏薇薇那麼厭惡我?
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上課的時候,我小心再小心,還是聽到安靜的教室裡,“啪啦”一聲清脆的響。
老師在講臺上激情四溢地朗讀課文,被這響聲打斷,有點沒好氣地看著講臺下面發出聲響的地方。前排幾張臉扭轉過來,好奇又有點幸災樂禍地看著張懌。夏薇薇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容稍縱即逝,卻還是被恰好轉頭過去的我看到。
可是,我卻沒有膽量看看張懌此時的表情。因為窘迫,我飛快埋下自己的頭,一邊在心裡,第一次那麼深切地痛恨自己是個左撇子。
這樣想的時候,我可以用餘光看見,張懌彎下腰,在那麼多人的注視裡,低頭撿自己的筆。
我一低頭,就可以看見他黑色茂密的頭髮,在我左手邊,微微晃動。他穿著咖啡色的高領毛衣,在他彎腰的這瞬間裡,他的背,勾勒出一道好看的弧線。
老師又開始朗讀課文了,前排幾個人也把腦袋轉回去重新盯著自己的課本。只有我,尷尬而窘迫地,在朗朗讀書聲裡,偷偷看我的同桌。
他撿起筆,用手擦了擦,幾乎什麼表情都沒有,又開始看課本,記筆記。
我的心,忐忑地上竄下跳。
我下意識地把凳子往右邊挪了挪,讓自己的胳膊離他遠一點。我這樣移動的時候他看過來一眼,我低下頭,感受到自己左臉頰燃燒的紅。
下課鈴響後,同學們絕大多數已經忘記了上課時候的小插曲,可是夏薇薇記得。
她看看張懌,再看看我,微笑著說:“張懌,你的脾氣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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