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第3/4 頁)
樹林的深處,而與這些樹林融為一體的時刻也是城市最美麗的時刻。
在綠葉如茵的季節,地平線上的太陽從樹林對面透過來,四周光影燦爛色彩迷離,一個人置身其中,就像琥珀裡那隻一億年前的小蟲。那個專事命運安排的人指派我在冬季來到人世。這種時節,首先是白楊與垂柳的葉子變黃了,隨後就輪到被我們叫做法國梧桐的垂鈴木葉子與綠色告別。在落葉喬木中,最後讓葉子枯黃的總是楓樹。在這些捲入城市生活的林木中,還有一種樹叫旱柳。這樹的名字是童年留給我的記憶。旱柳長在鄉村生活的山路旁,從前的姑娘們愛用它來打製裝嫁衣的箱子。旱柳長在城市裡卻無人認識,它那長長的花穗被空氣中的粉塵染得黑黑的,樣子也不大招人喜歡。城市的人們只當它可以淨化空氣,只當它是一樹綠陰,當它枯黃了就再也無人注意。黃葉飄飄,宛如生命在翻動著畫頁。
有一天黃昏,在記不清走過多少次的樹林裡,出現一處沒有草莖灌木、也沒有苔蘚地衣的光禿地面。地面有幾尺寬。它在樹林的邊緣露出一點模樣,好像身後還有羊腸小路蜿蜒。
那是一個我從未發現的路口。
或者還應當說,只有像我這樣在城市外面生活許久的人,才會將城市裡如此細小的地理叫做路口。
曾將自己在這一帶的行蹤努力地回溯過,終歸沒有想起什麼。但也沒有認為這是自己的粗心大意。這樣的路口本來就應該屬於城市。城市的路口都有醒目的紅綠燈,都有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能老遠瞧見的指示牌。就是一條小小的巷子,都會在進出口釘上一塊老大的銘牌。只有鄉村的路口習慣地藏在地理與植被的背後。從記事開始,很長一段時間裡,自己就一直是這麼對待鄉村地理:哪裡有小路,哪裡有山徑,從哪兒能夠滑進撈小魚兒的深澗,從哪兒可以爬上有小獸出沒的山崖。一切都像是生長在自己的基因裡,無需刻意做什麼,只管邁動雙腿就能達到想達到的目的。
黃昏的太陽一如往日,滿林子的黃葉正在努力地炫耀著最後的輝煌。鋪滿落葉的湖濱大道見不到別人,與幽靜的夕陽做伴,心中縱然有一千種滋味也難說得清楚。在樓群中待了一天一夜以後,猛地見到樹林後面的東湖,情緒總是免不了要暗暗驚訝與激動。東湖大得像一個海灣,望著水面無邊的前方,感覺那裡應是它的出海口,這讓我很難將身後那些鱗次櫛比的樓群與眼前煙波浩渺的湖水連在一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竟會魚龍混雜到要與人類的雕蟲小技息息相關,每每想起這些,就會為人的拙劣而臉紅。追究起來,正是它使自己一次次地徘徊在這條路上。
地理屬於情感(2)
還是那個黃昏,一個從鄉村來的男人衝著我大聲說:喂!到新華路怎麼走?
從鄉村來的男人迷路了,找不到他要去的地方。他的話非常直率,沒有先生小姐或師傅老闆的導語,一上來就直截了當地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他一路問了四個人,結果越走越不像先前走的路。要去的新華路在江北,這兒已是江南。兩地間的距離,就是坐公共汽車跑也得一個小時。
我只好告訴他,他這樣問話,在城市裡會被看做失禮,別人有可能故意指錯方向。
從鄉村來的男人說,他知道這一點,所以總是往別人所指的相反方向走,結果還是走錯。今天被逼急了,本打算買張交通圖,一問價,卻要五元錢,他捨不得花冤枉錢,這才又開口問路的。
從鄉村來的男人其實很聰明,我將他要走的路線說上一遍,他就記得清清楚楚,然後招手攔住一輛從面前經過的公共汽車。公共汽車走出幾十米又停下來。那個從鄉村來的男人半個身子吊在汽車門口,車內像有人在將他往外推。我趕過去。車上的人說出的理由,其實也就是鄉村裡的人在曠闊自然面前養成的那種一切都有些隨意的習慣。我告訴車上的人,這個從鄉村來的男人正在漢口最繁忙的街道,整修最最臭不可聞的下水道,這種苦活即使是在鄉村中苦慣了的男人,也只有極少數幹得下去,所以他們不應該為著一點藉口嫌棄這些人。車上的人不做聲了。從鄉村來的男人卻來了骨氣,不肯坐這趟車了,要售票員將錢還給他。男人拿到車票錢後,跳到馬路上,瞅著遠去的公共汽車,惡毒地說,明天開工後,他就帶一塊磚頭進下水道里。從鄉村來的男人決意不再坐公共汽車,他要一路走過去。一個人走在路上不會有那麼多的管束。
聽著步步遠去的聲音,我感到那口音很耳熟。這種因素使我在他消失之後還想著要尋找他留下的蹤跡。結果,我發現了從前一直沒有發現的路口。事情的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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