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第2/4 頁)
安心下來居家過日子的女子的最愛。從康乃馨身上感受到無拘無束的神韻,會令人記起原野間那些漫無邊際地盡情開放的爛漫山花。一個人埋在地理中的情感越深,對地理的建築就會越高。時至今日我還在後悔,如果自己再有一次可以用生命來置換的愛情,就應當帶著深愛的女孩到荒郊野外,用一雙曾經熟練地砍倒柴火的手,當面從荊棘叢中採摘一捧她永遠也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再配以幾枝松枝。讓她抱著這樣的花束,我再抱著她。我明白,這樣的念頭只是追憶似水年華,強調那一年我曾經選擇了三枝玫瑰,本來可以登頂高唱大風飛揚,到頭來只是快樂地輕輕哼了一支夜曲。
地理屬於情感(8)
文學史上曾有外省作家一說。這個詞概括了從里爾以外的小城小鎮來到巴黎的一群法國年輕作家,和從西伯利亞乘坐骯髒的火車來到莫斯科的一群俄羅斯年輕作家。來到城市的最初幾年裡,外省作家的感覺老在我心頭縈繞。很多次外出後踏夜歸來,走在熟識的街道上卻渾然沒有感覺。看不見松樹,聽不見松濤,街上的植物只不過是為了觀賞,和一個人的人生幾乎沒有任何聯絡。城市的情感,城市的歷史,完全遊離於自己的感官之外。一個人在成年以後才開始面對城市,無異於在對自己實行地理上的恐怖主義。地理可以超越,情感也可以超越——那是一個人強擰著自己的脖子做成的。經歷城市最初的日子裡,新的地理讓我註定沒有親情,沒有記憶,沒有默契。甚至當我孤獨地走在高樓的縫隙裡,被街頭飄來的薩克斯音樂所感動時,都不知道原因。
簡單的道理有時候反而不太讓人明白。我的運氣好,能有機會及時弄清一個真理:人是要回家的。
在理想和夢境的城市裡,人也不得不面對鄉村小路盡頭的老家。
宣佈擁有一座城市與一座城市是否肯擁有你絕對是兩回事。瞭解這一點,對所有經歷著城市和打算經歷城市的人尤為重要。
一九九八年七月的某一天,清晨起來,我就開始寫出那首關於神聖、關於愛情、關於西藏的長詩《用胸膛行走的高原》。當我趴在寫字檯上忘情地寫作時,百年來最大的一場暴雨正在我的頭頂上傾瀉。那場雨下了三天三夜。在寫作長詩之前,我就應該去送兒子到老家縣政府設在武漢的辦事處,再搭乘長途客車,回老家度暑假。長詩寫就後,暴雨還在下著。我將那疊詩稿從頭到尾大聲朗讀了一遍,叫上兒子,出門在街邊攔住一輛都快成為船的計程車。我們在六渡橋附近的一條街上下了計程車,頂著雨,低頭一躥,竟先進了緊挨辦事處的一傢俬人藥店。因為身上沾著雨水的緣故,我將拎著的包隨手放在藥店的櫃檯上。雨太大,當天的生意一直沒有開張,藥店老闆的心情不好,他吼著不許我在他的櫃檯上放東西。我用城市的方言說,馬上就會將東西拿開。我的不太流利的城市方言讓老闆一下子紅了眼,他撲過來,抓起我的包,扔進門外的雨水裡。在我愣著不知發生什麼時,老闆繼續吼叫著,用標準的城市方言,譏笑我還沒在這個城市裡玩熟。我默默地走進雨中,從水裡撈起自己的包。回望年久失修的辦事處,就像看見了自己的根底。
藥店老闆的輕蔑不是沒有理由!我的確沒將這座城市玩熟!那句話洩露的是城市最深的心機。城市在這一方面是不願意擁有我的。
城市的這種秘密,就像瞎子三福懷裡揣著的那張電車車票。
我不得不悲壯地認識到,在城市面前,鄉村永遠是一種宿命。
我明白,在自己身上還有與城市格格不入的東西。這類東西不會因自己在城市裡生存地位的高置、生活質量的良好而發生變化。就算是有一天,肉體化入泥土,它也依然存在。這東西不完全是情感,然而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只有用情感來形容它。
在民間流傳過這樣的故事:從前人本是不死的,死的是蛇,人像蛇那樣蛻皮。人在蛻皮時痛苦不堪,就想與那輕輕鬆鬆就死去的蛇作生存方式上的交換。主管天恩的哪位神仙,在人答覆肯定不會後悔以後,安排了這項交換。不蛻皮的人很快就發現死亡已經臨頭,便毫不猶豫地後悔起來。所以說,人的本質是貪婪的,凡是沒有得到的東西,人都想得到。為了能夠得到,人會選擇新的拋棄舊的。當新的東西到手後,人又會懷念舊的東西。從前,人是如此。今後,人仍將如此。
有人這樣形容過自己:他是一個在路上徘徊的兒童,手裡拿著一分錢,卻忘了母親要自己買什麼,怎麼想都記不起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要買的東西最多就值一分錢。城市是鄉村為自己的需要而建設的。最終得到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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