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第2/4 頁)
成熟,像孩子,賴床的孩子,枕著昨夜美夢的餘溫。大人們要上班了,所以孩子一睜開眼,就經歷著再見,經歷著一個接著一個的告別。
一個故事這樣說──窮孩子傷心地坐在路邊,這時一個智慧的長者旁邊經過。長者問道:“我的孩子,你為什麼這麼難過?”孩子回答:“因為我什麼也沒有啊。”長者於是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交給孩子,讓他拿到市場上去,並囑咐孩子,無論買主出多少錢都不要賣。當別人出價十塊錢的時候,孩子不賣;出一百塊的時候,孩子不賣;出一千塊的時候,孩子也不賣;甚至有人出到一萬塊錢,孩子依然沒有賣。於是,石頭的價格一直在上漲,已經抬升到了十萬……老者對孩子說:“你看,其實你是很富有的啊,只是你不自知。”孩子得到了信心鼓勵,愉快起來。
在我看來,這個小品在令人安慰的結論後面是一場騙局。因為這塊石頭絲毫沒有改變孩子的貧窮事實,儘管手中持有一張數額越來越大的支票,它依然是虛擬的,無效的。石頭依然是石頭,不會因此變成寶石。
我想對匹諾曹說,你是我天然的朋友,不加糖,不含色素,沒有防腐劑。我貪圖這種友誼,希望它源遠流長,希望我們發白齒豁的時候還可以在一起溫故知新。也許,純粹的東西保質期一般不長,因為它連空氣中的細菌都難以對抗。這是在中途,誰是唇齒相依的愛人,誰又是肝膽相照的兄弟?是否已到終點,為什麼匹諾曹成為一張旅遊地圖──曾經是指引,很快便成紀念?
我曾經無法不炫耀,像貪吃水果的人,手指上難免沾染甜的果汁。我在與別人的交談中流露,在文字中書寫,匹諾曹就長篇連續劇中的主人公,在每一集裡佔有戲份。慣性持續下來,即使在我和匹諾曹天各一方以後,我還在寫作中編造他的存在,化裝他的身份,我杜撰種種故事情節,以使月白風清的友誼至少能夠在紙頁上生生不息。因為融合部分真實,我的謊言看起來天衣無縫。真話有什麼好呢,只能讓我們成為平庸無奇的孩子;我寧可作一個童話中撒謊的木偶,被懲罰時刻威脅,也不願忠誠於缺乏想象力的現實。
現在我沉默,我願我是小偷,我願我有燻黑的心和靈活的手,可以把匹諾曹從昨天的口袋裡安全偷回,又不受到任何責問。然而,時間總是要收回它曾經許諾永遠給我們的。所謂成熟,不過是你不會再為丟了的東西即使最寶貴的東西而傷心。所以,我就若無其事,只是偶爾在深夜裡想一想匹諾曹說過的話,就像重逢。我由此得知回憶的音量:它像耳語,親近,又憂傷。
說著說著,大滴的稀疏的雨就落下來……那是因為,有一個在灰雲裡緩慢飛行的天使在哭。
火柴天堂(1)
暖和一下手指頭吧,在牆上一劃,“哧”的一聲……隨著一次次燃起的光亮,她看見溫暖的爐火、香噴噴的烤鵝、壯麗輝煌的聖誕樹,還有奶奶,她在世間已徹底失去的親人。
區別在於,火苗裡的食物只用於安慰眼睛而不是腸胃,想要品嚐,必須坐在天上的餐桌旁,就像跟從死神上路,才能被賜予出口以外的恆久寧靜。是否所有的美味都是更高統治者垂釣在唇邊的誘餌,咬一口,我們就得跟他走?也許,那隻背上已插好刀叉的烤鵝不能被食用是符合天堂原則的,因為天堂的原則是讚頌而不是敵對,是仁愛而不是殺戮,怎能想象會用火和刀刃來對待一隻純潔無辜的鵝呢?它應該被天使像孩子一樣抱在懷裡。所以,只能想象一隻鵝被消滅在胃裡,絕不能真實地消滅它,我們佔有它又不侵害它,聞它的肉香又不濺上它喉管中的血,快感圍繞著它的身體卻不觸及……這意味著美味被拆成“美”和“味”的兩個分離的部分,食物的欣賞價值吞掉了實用價值,或者說它的欣賞價值是實用的,而實用價值僅只停留在欣賞。如果天使喜歡,如果天使需要,他們只能動用眼神,廢除掉牙和手的功用。
正因為如此,我懷疑神之間的和平不是緣於愛,而是緣於冷淡,既然他們之間,他們和所屬物之間,摒棄了血肉聯絡。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沒有矛盾,沒有困惑和失誤,他們更尊重一種冰冷得特別安全的人際關係和解決途徑。我向往神的生活,因為我不想透過緩慢遺忘的方式來對抗疼痛,不想透過磨蝕自己的方式來減輕慾望。我向往隨時再生的肉體和情感,我向往冷血,像一個神或者一條蛇那樣。
也許,神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光輝。他們那麼平易近人,為了和那些醜陋的人間孩子看起來相似,他們努力增添一點點私慾,比如,他們使自己需要衣袍和食物。做神仙和亡者最大實惠在於,他們都不再勞動。神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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