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第3/4 頁)
人脫光了示眾似的難受和尷尬。我心痛起來,想起我在鄉下當農民的情景:那時我淪為可教子女,每日涉河去南山為牛割草,有一次才黑水汗流地背了草揹簍到河堤上,瞧見已經參加了工作,穿著制服騎了腳踏車的中學同學,我連忙連人帶揹簍趴在河堤後,不敢讓人家看見。我立即搖手示意宗林不要拍攝了,拍攝這些鏡頭有什麼精彩的呢,難道看著同我們一樣生命的卻活得貧困的人而去好奇地觀賞嗎?
拖拉機嘟嘟嘟地開遠了,戈壁灘上天是高的,路是直的,能清楚地看出我們生活的地球是那樣的圓,而且天地有了邊緣,拖拉機終於走到了最邊處,突然地消失———我感覺到邊緣如崖一樣陡峭,拖拉機和人咕咚全掉下去了。這數百里沒人煙的地方,淘金人走了多久,路上吃什麼喝什麼,夜裡住在哪裡,淘出的金子由誰掌管著,剛才在我們圍觀和拍攝時掌金袋的人是何等的緊張,而那數月裡所淘取的金子又能值多少錢呢?賣了金子分了錢,是買糧食呢還是扯一身衣服,或許為著找一個媳婦吧。我給大家講一個我的老師去美國訪問時的故事,老師在一處海灘上碰見了一個美國男人推著小兒車,小兒有兩歲左右,非常可愛,他就對那男人說想和小兒拍照留影。那男人說你等一下,便俯下身對小兒嘰嘰咕咕了一陣。老師是懂英語的,他聽見那男人在說:邁克,這個外國人想和你照相,你同意嗎?小兒說:同意。那男人才對老師說兒子同意了,你們拍照留影吧。
我說的故事是在講了對人的尊重,宗林反駁說咱們現在還用不著那一套,生存是第一位的,我或許那樣拍攝讓他們難堪,但拍攝出來讓更多的人看見了來關注他們的生存狀況,而不是去取笑和作踐他們,我當年未參加工作前,在鄉下去拉煤,比他們還悲慘哩!宗林說的是真情,他小時是受過罪的,我何嘗不是這樣呢?出生於農村,考上大學後進入城市的單位,再後是坐在家裡寫作、玩電腦、炒股票、交往高科技開發區的一批大老闆,如果說農耕、工業、資訊三個文明形態是一個時間的隧道,那我就是一次穿越了,而不管我現在能爬上了什麼高枝兒,我是不敢忘也忘不了生活在社會最基層的人。我說,我什麼苦沒吃過,你這些鏡頭應該是為慶仁他們拍的。
“ 要我像金娃子這麼活著?”慶仁歪著頭,“ 我就一頭撞在石頭上死了!”
“ 鬼怕託生人怕死,”小路說,“ 人是苦不死的,你要到了他們這個份上,你也是掙著掙著要活下去,不但自己活下去,還要想法兒娶媳婦生下孩子,一溜帶串地活下去。何況,瞧你這樣子,當和尚是花和尚,當日本人也是朝三暮四郎。”
“ 我有你那麼騷嗎,我只是狂醜了一點。”
汽車中的浪話又開始了,我掏出了日記本,在顛簸中記下了小路的話,並寫道:絲綢之路就是一條要活著的路啊,漢民族要活著開闢了這條路,而商人們在這條路上走,也是為了他自己活得更好些,我之所以還要走這條路,可以說是為了我的事業,也可以說是為了她吧。
路是什麼,這重重疊疊的腳印(1)
離開西安的那天,恨不得一日能趕到天水,當八百里關中平原像一隻口袋一樣愈收愈緊,渭河在兩道山巒之間夾成了細流,這已經是走過了天水、秦安、甘谷、武山和渭源,走過了,卻覺得西安的宏大和繁華。坐在西安城裡寫鄉村,我是已經寫過了一系列關於商州的故事,如今遠離開了西安,竟由不得又琢磨起了這座我生活了二十八年的古都。兩千年前的漢朝和唐朝,西安在世界的位置猶如今日美國之華盛頓吧,明清以後的國都東遷北移,西安是衰敗了。日暮裡曾同二三文友去城南的樂遊塬聽青龍寺的鐘聲,銅鐘依舊,鐘聲卻不再悠長,遠處的曲江已沒花紅柳綠,我們也不是了司馬相如或杜牧,———寒風悚立,仰天浩嘆,忽悟前身應是月,便看山也是龍,觀水水有靈,滿城草木都是舊時人物。前些年,突然風傳城西南的一家賓館門口的石獅紅了眼,許多市民去那裡燒紙焚香,嚷嚷著石獅紅眼,街巷要出災禍了,雖然街道辦事處的幹部數天裡驅散著去迷信的人群,我還是去看了一回。我並未看到石獅是紅了眼的,但石獅確實是一對漢時石獅,渾圓的一塊石頭上,粗獷地只刻勒了幾條紋線,卻形象逼真,精神凸現,便想這石獅會成精作怪的,它從漢代一路下來,應是最理會這個城市的興衰變化的。出發的前一天,在家看戲本《桃花扇》,戲裡的樵夫唱:“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便覺得這樵夫是在為這個城作總結。也就在剛剛合上戲本,一位朋友送來了一隻大龜,是在舊城改造時,於拆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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