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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誠。3月17日上午。
第 10 章
文森,你好啊。
我又給你寫信了,這是今天的第二封。
下午的時候郵遞員來了,是個黝黑瘦小的當地男人,背一個土綠色的軍裝包,活像電影裡六七十年代上山下鄉的知青,揹包上面郵政的字樣都磨掉了,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我在視窗沒看見郵電局的車子,就問他是怎麼來的,他講一口當地土話,語音饒舌得厲害,不過最後指了指靠牆的破單車。我說出來你都不信,他騎了三個多小時的單車從鎮子上趕來的。郵遞員的工作真是太辛苦了,我把自己那鼓鼓囊囊的一包信交給他的時候都覺得不好意思。他看了我一眼,嘰裡咕嚕地又說了什麼,大概是說我用牛皮紙袋不符合規格吧,可是我也沒別的辦法,只好抓著腦袋抱歉地笑笑。我原先還嫌棄二十天來一次太偷懶,現在我覺得有人肯收信就謝天謝地啦。
我目送著腳踏車在土路上顛簸遠去的背影,慢慢從醫院門口踱步回病房。告訴你一個好訊息,我的復健工作進行得不錯,雖然還是虛弱,但是胳膊和大腿上都開始長肉,不是半個月前皮包骨頭的樣子。醫院的飯菜其實不怎麼樣,不過為了能早日見到你,我每天都規定自己要吃三大碗,現在終於看到一點成效了。你也為我高興吧。
說起來,我今天又看到假洋鬼子了。我走到院子的草坪上時,正看到他推著輪椅中的外婆在樹蔭下散步。最近氣溫轉暖,許多來療養的老頭老太太喜歡趁著下午陽光好的時候出來活動活動筋骨。我上次跟他不歡而散,中間有好多天沒看到他出現,現在猛地在院子裡碰見,有點兒不知道該如何打招呼。不過假洋鬼子好像沒把我上次罵他的事放在心上,一看到我就遠遠地露出微笑,推著輪椅向我走來。
一段時間沒見,他的中國話長進不少,打招呼都字正腔圓。我又問問他的情況。他笑一笑,這大概是不錯的意思吧。他對我比了個手勢,問我要不要到樹下的長椅上坐坐,我想了一下,點點頭。假洋鬼子今天的心情大概不太好,一直不怎麼說話。他一個人在個人生地不熟的鄉下療養院裡照顧生活不能自理的外婆,確實是件辛苦的事。我本來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但是伸出手去發現他胳膊跟我大腿一般粗,身體壯得可以打死牛,摸摸鼻子又把手縮回來了。如果我安慰他,他八成會覺得是恥辱,還是算了。
我們兩個特別傻地並肩坐在長椅上,周婆婆的輪椅擺在一邊。她已經蓋著毯子睡著了。
我其實對假洋鬼子挺有好感的。(你千萬別誤會,不是那種好感)我看他穿著和氣質都不錯,又是歸國華僑,卻肯為了外婆在窮鄉僻壤裡耽擱,每天把屎把尿地照顧親人,這份孝心放在國內都很少見了,更不要說是金錢至上的帝國主義。而且他脾氣好,我罵他他也不記仇,還肯主動跟我打招呼。要不是語言不通,他這個朋友我是很願意交的。
不過我再怎麼在心裡理解他,兩個人不說話坐在一條板凳上也太奇怪了。我倒是想問問他從哪兒來,現在做什麼營生。自從他到醫院以後,我們這裡上到八十歲的老太太,下到十八歲的小護士都被他迷住啦。八十歲的就是看個熱鬧,十八歲的就像屁股下面墊了個火盆,快要燒得坐不住了。關於他的故事已經悄悄地在醫院裡流傳了好幾個版本,就差沒把他說成比爾蓋茨的兒子,當然膚色什麼的也不對,大家就是圖個樂子。不過我首先得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每天假洋鬼子、假洋鬼子的叫,也怪累人的。
我中文英文“內幕”著比劃一番,不知道是不是我發音不對,他硬是沒聽明白,後來終於恍然大悟,指著我道:“小腸!” 把我氣個半死。“早產”過後又變成“小腸”,不過總算有一個字發對音了。我對他做了個“你看我口型”的動作,然後嚴肅地糾正他:“小——誠——,不是小——腸——,是誠——” 為了讓他看清我的發音,我還特地把牙齒齜出來,樣子滑稽得要命。“明白嗎?小——誠——”
他凝視我好久,突然低聲道:“小誠。”
我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他的叫法太耳熟了,那種低緩的抑揚頓挫,我以前一定在哪裡聽過。可是在哪裡呢?
我顫著嗓子對他說:“你……你再叫一遍。” 他看著我,又喊一遍我的名字。不對,不對。“再一遍。”他又說一遍。可是那種古怪的感覺消失了,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我簡直懷疑自己頭痛得過了,得了幻聽症。
假洋鬼子一臉無辜地看著我,我已經讓他重複了十幾遍,不過沒有一次像第一次那樣讓我怕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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