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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應四在我身旁低吟。
反正都是過客,何必拘泥?我們在火堆邊坐下。應四開啟包袱,扔給我一小壇酒。不知什麼時候起,我習慣了每到一個地方先喝那裡的酒。說到喝酒,應四從來是巾幗不讓鬚眉,一碗一碗的倒下去,臉上不見一點苦色。以前她說過我和她是“落魄江湖載酒行”,如今想來,不幸言中。想了想,把手中的酒丟給了那人,客途雪夜,當中一段消魂滋味,我最清楚不過,要再沒酒,倒叫人怎麼生受?
那人穩穩當當接住了,揭開封泥,先聞了一口,露出微笑。看來該是狂飲高歌偎紅倚翠的人,但他只是慢慢仰頭,彷彿不捨涓滴……
月正中空。
悠悠揚揚響起簫聲,二十四橋上的一支竹簫嗚嗚咽咽、如訴如慕,在蜀地斷腸。月光把宮商角子羽的脈絡梳得分明。
他故借三分醉意,蒼涼之外便見疏狂。
曲轉低婉,一截哭聲頓時凸顯出來。回頭看見應四把臉埋在膝間痛哭失聲,莫非是他勾引了她的眼淚?還是寧願相信層層累疊的傷心等了這麼多年,終於被他一曲洞簫成全。我轉頭只看風景不看她。
誰翻樂府淒涼曲目?
不知何事縈了胸懷?
“知己一人誰是?已矣!贏得誤他生。多情終古似無情,莫問醉耶醒!”猛聽得曲聲乍住,才知道原來不知不覺已經把心事呢喃出聲。我愣愣地看過去,男人微微眯著眼,專注的目光搜尋著我的──明明是狷狂卻覺得落寞,夾了點迷茫的神色竟沒來由的讓人心安……
我一笑,揚起頭,讓他看個夠,只是不肯讓他看見我的惶惑……
反正是非醉非醒,逞一次強又怎麼樣?
不知過了幾世幾劫,也不知是誰先移開視線,那蕭聲總算又開始若無其事的繼續,換了《八聲甘州》,益發遠遠地傳開了……
快要天明的時候,那人走了。走之前,他繞過苟延殘喘的火堆走過來。陰影落下,我直覺地閉上眼裝睡。他坐到我旁邊,許久許久,就只聽見他淺淺的呼吸聲……再睜開眼睛時,那支竹蕭就擺在觸手可及處。我試著摸了一下,再緊緊握在掌心,那上面還留著主人的餘溫──想來大約是久慣的愛物吧?!不知道他是怎麼看過、摩挲過,然後把它留在雪地裡?不知道最後,他是不是有回頭再看它一眼?也許它也是不捨的吧,那,今後響起的時候會不會更加悱惻?
有點悵然。
手指滑過竹蕭光滑的表面,停在一個“柳”字上。
“可為逸友,可與映雪。”
應四突的出聲,正戳中我心事。
“……原來你也沒睡。”
她輕笑出聲:“也?”一頓,有點惋惜:“可惜沒問問他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氏。天下之大,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見?”
我也笑:“萍水相逢,你非要把人家身家來歷打聽得那麼清楚幹嘛?天下之大,還怕沒有機會再見?”
應四眨了眨眼,欲言又止,慧黠地衝我一笑。
嘖嘖,總是瞞不過她呢。何必問何必打探?反正到了江南,一定能再見到他。我想起在洛陽才子李不作所說的“芝蘭玉樹”──靈均標緻,除了維揚的柳三公子,世間可還有第二人當得?
我站起來,極目遠眺,東方微明,大雪初霽,天高得迷人,一條蜀道直盤旋上天際。順著筆畫勾勒著一個“柳”字,遺留在雪地裡那一點溫度直透到心裡,我知道我不會忘記漸去漸遠的一行足跡,就像我會記得耳側的細微呼吸,還有那一人翩若驚鴻,那一瞥眼波流連……
我再見到他,是在煙花三月的揚州。
隆冬苦寒變了十里春風,崇山峻嶺換了紅巾翠袖,當天月下對雪的三人,如今只剩我和他四目相對,倆倆相望。
應四是走到渝州就不肯再走了。
原因很簡單,每個女人終其一生最後也不過就是為了“安定”兩個字,就連應四也不能免俗,這不由得讓我有點唏噓了。
讓她不願意再走的,是一個叫阿武的年輕人。
百十來口的小村子,說的好聽一點是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平良心說就是一窮二白,蕭條到連山賊都不會屈尊光顧。村子東頭第一戶人家門口有棵半焦的合歡樹,搖搖欲墜的幾間屋子,連住慣草堂的杜工部也會為之搖頭扼腕,井臺上一搖就嘎嘎作響的轂轆,院子裡的石磨,門旁的木頭板凳上放著手工有些粗糙的竹馬,還有,屋後那一片春色──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被人特地找了來種上,日日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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