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第3/4 頁)
天下的路走到窮途末日,若不回頭,可還有出路可尋?抑或明朝一覺醒來又有旁門左道?
惶惶不可終日。
轉過身,江南的柳三公子在塞上的朔風中清澈地看著我。
我看定他,目光漸漸迷離──雪住的那個晚上,一抬頭就看見他,一身的雪白狐裘都被火光映成紅色,瑤林瓊樹,巖巖清峙,一時間,還以為是神仙中人……從揚州開始的天涯海角,才子詞人白衣卿相,遠遠隨在身後,永遠在最需要的時候恰到好處地出現,遞給我猶溫的酒,吹一曲竹簫遮掩我的落拓……
但,眼前這一身風塵的,可還是名滿天下的柳三公子?這樣的形單影隻,可還是當年的翩翩濁世佳公子?
──我看定他……
走到他身邊。竹蕭上一個“柳”字灼燙著掌心。“還給你。”我強笑:“早該還你的,今天總算完壁歸趙。”
他不動聲色,瞭然似的,卻不肯伸手:“送給你的,怎麼可以拿回來?”
“我不要了。”
他的視線掃過竹蕭回到我臉上,良久,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你扔了它,燒了它,都是我甘願的。長留,我做的,全是我甘願,和你沒有關係。”
原來如此!
他和我、我和重華,原來盡是全無關礙,種種糾葛種種愛恨,卻原來是各不相干!實在一早便該算個明白。還是他看得通透……誰的痛楚末了不是獨自收拾,誰又能幫誰擔待半分?……
來日方長,還是各自好生保重,才有後續可看。
“往西三百里就是玉門關。”我用盡全力對他粲然一笑:“長留此去上陣殺敵,情願一生戎馬,但,那裡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柳三沈默著,他的眼、額、口、鼻都無端讓我想起蜀中的雪地江南的春風,想起我錯過了的,揚州明碭山的那一個月夜。幾乎要以為風聲裡的寂靜會海枯石爛,他忽而問我:“長留,你總是問我為什麼,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麼?”
猶如舊案重提沈冤得雪,如影隨形往事猛然被揭開畫皮。我痛得來不及反應,連呼吸都停頓,而他的身影終究被夜色決絕地割裂。如此最好。今夜一過,他做回他的柳三公子,而我,已經做不成將軍府前昂首立馬的謝家長留。
月色正當分明。
我倒在漫無邊際的原野上,閉上眼,舒展四肢。
“長留……長留……我為你取名長留,為什麼你卻不能長留?”
天南海北漫無目的且行且止山高水長的日子裡,我常常想起他那一問,他毫不遮掩困惑語氣、那不死不休片刻光景,總在我最防不及猝的時候陡然駕臨,反反覆覆,拼命糾纏,永不肯甘休。
──我為你取名長留,為什麼你卻不能長留?
長留……
長留……
不過是萬千名不副實中的一例。
謝長留(五2)
──我為你取名長留,為什麼你卻不能長留?
長留……
長留……
不過是萬千名不副實中的一例。
空氣莫名的動盪著,種種念頭紛沓而至,我側過頭,不遠處一道人影微微盪漾終於成型。眯起眼看了半天,甜甜笑開:“重華。”
他淺笑著坐下,一言不發。
我痴迷地看著他,風貼著草面平平地掠過耳畔,嗚嗚的,像城門關閉時四下裡響起的羌笛。遺棄了三年的孤獨大約是發酵得夠了,在這個冷冷的春夜一併揮發,澎湃地衝開約束,於是四周的草、風、月、冰涼的空氣都帶上了酒意,呼吸便漸漸有迷茫的微醺。
──你究竟想要什麼?
“個個都來問我,我又問誰?”
──如果你不說,又有誰知道?
“又有誰知道?我又要誰知道?只不過沒有它,我就活不下去。”
──要是可以把你鎖起來就好了。
“是啊……要是可以的話……”
──……
──長留,長留,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長留下來?
“我不知道,也許,等我找到長留山的時候……”
我站起來,留戀地看他。要是可以這樣一生一世地看著他!要是可以這樣天長地久地守望!要是可以……
電光流年,瞬息浮生,低徊怎忘?
他依然淺笑。
終於還是翻身上馬,回過頭,脆弱的幻影一點點消散。雖是虛象,但,若不是恁淒涼,肯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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