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第2/4 頁)
鬥、殺”分子的子女,畢業前夕學校就找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將我開除。當時我家已完全敗落,父親身陷囹圄,母親靠給人編織毛衣維持生計。我成了“待業青年”後,到刻印店去攬刻蠟紙的活兒,刻一張蠟紙五毛錢,刻印社提成三毛,我拿兩毛。我一天能刻五張蠟紙,得一塊錢,用以維持母親、妹妹和我的生活。現在,“刻蠟版”已是“絕活”,只有70歲以上的老人中大概還有那麼少數幾個,我就是掌握這種“絕活”的人之一。
1954年,北京就開始建設“新北京”,首先是要把北京市裡無業的、待業的、家庭成份有問題的、在舊中國體制內做過小官吏的市民逐步清除出去,名曰“移民”,目的地是西北的甘肅、青海和新疆。我這樣家庭出身的人自然是被遷移的物件。於是,在1955年7月,我攜老母弱妹與一千多人一批,先乘火車到包頭,再隨幾十輛大卡車長途跋涉了三天,才到當時稱為“甘肅省銀川專區”賀蘭縣的一處黃河邊的農村。縣政府已給我們這些“北京移民”蓋好了土坯房,並且單獨成立了一個鄉的行政建制,名為“京星鄉”,好像這裡的人都是北京落下的閃亮之星,或說是隕石吧。鄉分為四個村,每個村有三、四十排土坯房,一排排的和兵營一樣,前後來了數千人在這個鄉居住。土坯房裡只有一張土炕,散發著黴味的潮氣。房屋在夏季怎麼會發黴呢?後來我也成了老寧夏人時才知道,抹牆的泥一定要用當年的麥秸或稻草,如果用陳年發了黴的草秸合泥,肯定會有黴味。人們以為現代裝飾塗料會有汙染,殊不知古代的裝飾塗料也會有汙染。可是並沒有人因為住在這種空氣汙染的房子裡而得病,使我覺得現在的人越來越脆弱。
用麥草和稻草秸合泥抹牆,大概是人類從樹上的巢爬下來開始蓋房子就發明的,泥一直是古代的裝飾塗料,數千年來沿用至今。那時,我在寧夏農村舉目望去,幾乎無一不是古代場景的再現。犁田還用“二牛抬扛”,連犁頭也是木製的,春種秋收、脫粒揚場等等農業勞動,都和漢唐古墓刻石上的“農家樂”一樣,洋溢著原始的純樸。土坯房裡雖然味道難聞,可是田野上純淨的空氣彷彿爭先恐後地要往你鼻子裡鑽,不可抗拒地要將你的肺腑充滿;天藍的透明,讓你覺得一下子長高了許多,不用翅膀也會飛起來。
我終生難忘第一次看到黃河的情景。正在夏日,那年雨水充沛,河水用通俗的“浩浩蕩蕩,洶湧澎湃”來形容再恰當不過了。在河灣的回流處,一波一波旋渦沖刷堤岸的泥土,不時響起堤岸坍塌的轟隆聲,使黃河在晴空下顯得極富張力,偉岸而森嚴。岸邊一棵棵老柳樹,裸露的根鬚緊緊抓住懸崖似的泥土,堅定又沉著,表現出“咬定青山不放鬆”的頑強。移民們都是北京市民,在舊社會混過事兒的,雖然不會農業勞動,卻會玩耍,不乏會釣魚的人。他們用一根細木棍(寧夏沒有竹子)系根棉線,棉線一端再挽根彎鐵絲,連魚餌都不用,垂在河灣淺灘邊上,居然能把幾斤甚至十幾斤的鯉魚鯰魚釣上來,令我煞是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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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夏有個鎮北堡(2)
我們用的水是從井裡打上來的,一次我打水時不小心把木桶掉在井裡了。政府給我們移民只發了生產性的農具,除鐵鍬、鋤頭、鐮刀外別無長物,用什麼東西把水桶撈上來呢?我只好到不遠處的一個農村去借鉤子一類的器具。寧夏人把村子叫“莊子”。進了莊子找到一戶敞著門的人家,見兩個穿對襟系絆小褂的小媳婦盤腿坐在炕上縫被子。我說,“對不起,我想借你們的鉤子用一下”。沒想到兩個小媳婦先是互相驚詫地對望了一眼,突然笑得前仰後合,連聲叫“媽喲肚子疼!”然後這個推那個,那個搡這個,“你把你鉤子借給他”,“你才想把你鉤子借給他”……兩人並不理會我,在炕上嘻笑著互相撕扯起來。我在一旁莫名其妙,她們家用樹杈做成的鉤子明明放在門邊的水桶上,不借就不借,有什麼可笑的呢?當然最後她們懂得了我的意思,一個年紀大點的小媳婦紅著臉扭扭捏捏地下了炕,別過臉把鉤子遞到我手上。在我還鉤子的時候,她們又笑得拍手跳腳。後來,我才知道,寧夏方言把鉤子的“鉤”口語說成“須”,鉤子在口語中叫“鬚子”或“鬚鬚子”。“鉤子”的發音與“溝子”相同,而“溝子”在寧夏方言中卻是屁股的意思,比如普通話中的“拍馬屁”,寧夏人說是“溜溝子”。向一個女人借“溝子”,無疑是嚴重的性騷擾,上海人說“吃豆腐”,寧夏人叫做“騷情”。
寧夏的自然和人情,對一向生活在大城市的我,完完全全彌補了失落感。況且,我在大城市也不過是一個既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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