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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餓了,大家想吃烤紅薯又沒錢時,總是F負了總責,也並不要人道謝。他愛捉弄別人也常常被別人捉弄了去,不管是誰,總是哈哈一笑,決不介意。他在同學中,外號就叫“F傻子”,很對。“傻子”笑口常開,快樂著,可他以後的遭遇卻讓他不容易再笑起來。
同我和F都比較近的是張曉翔。或許因為是將門之後,他有武夫的赳赳身材,背稍駝,走如風。兩道濃眉在結束時各自擰成一個向上的旋兒,一張臉就頓時精彩起來。他的眼鏡常常掉下來,愛從鏡片上邊看人,窘迫時又連忙推上去,讓皺著的鼻子托住它。他力氣很大,也愛炫耀,往往乘人不備,突然用力捏住別人的手,嘴裡呵呵怪笑著,直到對方慢慢討饒才罷。得勝了,就搓著雙手,一臉得意。有一次他終於遇到一個厲害的,高聲叫罵,張曉翔立刻張惶失措,一面飛快地推著眼鏡,一面抓住身邊所有的人拼命解釋。有人指出他應該道歉,他仰頭憤怒地想了想,終於說:我道歉。還有一次,有同學故意藏起他的眼鏡,讓他有力地捏住了一位年輕女教師的手……曉翔是同學中最有禮貌的一個,見到別人的父母總是微弓了腰,恭敬地叫一聲“叔叔”或“阿姨”。他是我母親非常喜愛的孩子。曉翔好讀,《非洲內幕》、《第三帝國的興亡》,都是他最先借給我讀的。如果他還活著,寫東西會是一個好的。
同學中我最欣賞的,是G。他體態俊拔,行動矯健,舉止瀟灑而不自知,是頑童中的翩翩美少年。他的雙頰幼時鮮豔如玫瑰,通常沉默,一笑很燦爛。傾聽別人時,眼神專注,頭稍側,令人想起鶴一樣的孤潔。人謙退溫文,從不談論自己。越到成年,越加安靜從容。也許因為他天性冷靜恬淡,看世界如棋局,勝負都可以付諸一笑,所以在男女的事情上也是有風流的本錢而無風流的行狀。他日後刻苦攻讀,以醫學研究為終生的堅守,是最恰當的選擇。一旦瞭解他家在“文革”中的變故,就更能理解他選擇醫學而遠避政治哀痛的隱衷。以他的資質高潔,任何寬容的社會都應該有他遺世獨立的空間,但他偏偏不能不置身事中,可想他的憎惡與無奈。在眾多的幹部子弟中,他是少數的自知者之一。
戰爭中,免不了生死之間的悲壯故事。特別在掌權之後,戰爭的參加者大都身居高位。這使得他們的子弟在光榮與權力兩方面都得到相當的滿足,產生了極大的優越感。他們大多為父輩的業績感到驕傲,以天生的革命者自居,自以為血統高貴,思想純潔,堪當國家大任,熱烈地嚮往輝煌的業績。他們的性格大多傲慢、偏執、直率到咄咄逼人,有時又極天真。因對社會所知甚少反而把生活過度理想化,終日耽於革命的夢想而並不知革命為何物,反以追求真理的熱誠鼓吹無知。在生活中很難成為與人為善的朋友,甚至處處樹敵。這些在一九四九年前後出生的少年,在他們太年輕而又沒有機會進行痛苦比較的時候,事實上沒有選擇別種思想的可能,他們的行為正是他們僅僅所能做的。另一方面,在中國這樣一個傳統上個人自由的定義就是相當狹小的社會里,他們的榮辱得失都與他們的家庭有關,這使得他們本身的命運帶有“前緣已定”的宿命味道,而無法逃脫。在這個意義上,我又為他們中間那些真正志向高遠而終於不得伸展的人感到惋惜。我的三位同學就是好例。但在當時,這支朝氣勃勃、盲目自負、深具挑釁性的危險力量,正是時勢所需要的。他們的使命是破壞。而要完成這個使命,他們尚需三個條件:忠誠、反叛和仇恨。
《我的青春回憶錄》第二章 降臨(3)
一九六五年,“個人崇拜”在中國已經存在,在大、中學校園中尤其如此。我還記得,當大型歌舞劇《東方紅》大幕拉開時,數百名手持金葵花的藍裙少女組成海浪的造型,抬頭仰望在天幕上冉冉升起的毛澤東的形象。歷時三小時的演出結束時,人民大會堂中的上萬觀眾歡聲如雷。
對我們這一代人來說,毛澤東是我們生活中天然的一部分。我們對他的愛,與其說是一種感情,毋寧說是一種習慣。我甚至沒有注意到毛澤東是一個胖子,對他來說,一切世俗的標準完全沒有意義,他正是他應該是的樣子。在我準備中學考試時,語文教師們曾經綜合歷年的考題進行測驗,幫助我們接近可能的作文題目。但當年的試題卻大出人們的意料,它直接就是:做毛主席的好孩子。在我一年的中學生生活中,許多個星期天都坐在教堂中,在班主任的注視下一篇篇地朗讀已經出版到第四卷的《毛澤東選集》,討論“革命”、“階級”、“專政”之類的問題,並且深信“革命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行動”。這樣的“毛主席著作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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