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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愣住了。他向我招招手,比劃了一下。我
跑過去,把少奶奶手裡的茶碗接過來。熱水濺出幾滴,燙了我
的手指頭。我不在乎。接碗時我的手擦了少奶奶的手,心裡冒
出一股說不出的滋味。那隻手和那條胳膊變得很沉,好像腫起
來了。
少奶奶的手有毒。
她的笑也有毒。
我覺著再多看她一眼自己要死了!
我也渴。
沒有人給我喂水。
我替少奶奶給大路喂水。水珠兒順著他的下巴流到他長著
毛的胸上。他真結實。他朝機器彎下腰去,脊樑上鼓起兩條寬
寬的肉帶子。我把茶碗還給少奶奶,我故意擦了她的手,她的
眼睛不在我這邊,她的眼睛讓大路的後背吸過去了。我鑽到大
路的身子裡去,把他的背當成我的背,我把這肉滾滾的背朝著
少奶奶彎起來,我讓她想想我骨子裡的力氣】我做著我的白日
夢,少奶奶綠衣綠裙,已經飄回了陰涼。我聽到五鈴兒在耳邊
說話:你喝不喝?
她端著一碗水,要餵我。
我說:不喝。
太陽落山了,機器也沒有修好。看熱鬧的榆鎮人已經走光,
公社的人也陸續離開,二少爺點亮了馬燈,對少奶奶說:你們
先回去吧。
二少爺把馬燈拎到大路頭上,照著:大路纏在機器上的身
子像一條大黑泥鰍,閃著油光。他不說話,二少爺也不說話,兩
個人都像跟這臺機器賭著一口氣,惡魔一樣守著它擺弄它,可
機器一聲不吭,敲它擰它都沒有用。
少奶奶說:朗天再修不行麼?
二少爺說:’你們先回去吧。
少奶奶說:你們呢?
二少爺說:天黑。耳朵,你陪她們回去。
二少爺是乾巴巴的一個人。他的腦筋讓一件事情纏住,誰
也別打算替他解開。少奶奶輕輕笑了一下,離開了她呆了大半
天的地方。她朝馬燈那邊看看,說了一句什麼,大路抬起頭來,
揮了揮扳手。他的樣子很可憐,滿臉油泥,只有眼球和牙是白
的。
路不平,又沒有燈,我們走得很慢。下石臺子的時候,少
奶奶把手壓在我肩膀上,走到平路就把手抽回去了。我的心咚
咚亂跳,生怕自己不乾淨的怪念頭讓她看出來。我想拉住她的
手,我想揹她,我想故意把她帶到有坑的地方,讓她一腳踩空
跌到我身上。
她說:耳朵,路先生人很客氣,平時缺什麼,他不說你可
要替他說。
我說:他什麼也不缺,我們伺候他比伺候老爺還周到,他
有什麼可說的口
她說:人家一個人來榆鎮不容易,怎麼伺候也不過分。他
現在吃得慣米嗎?
我說:他旱就吃慣了,吃得比誰都多。
她說:人那麼高大,不多吃就怪了。
五鈴兒說:又不是吃你的米,你嫌啦?
我說:我嫌什麼?我是告訴少奶奶,他享福享得夠可以了,
我們曹家對得起他,
五鈴兒說:看你!急什麼?
少奶奶味味笑著,沒再說話。快到鎮街的時候,古糧倉那
邊突然傳來機器的突突聲,很響,很脆,安靜的夜晚沒有了別
的聲音。少奶奶低低地哎喲了一聲,在街口一塊石頭上坐下了。
我這才清楚她一路上心裡壓了多少牽掛。她說:等等他們。你
們聽,山那邊也響呢!
愉鎮盆地裡響滿了突突突的聲音。
少奶奶看著那邊,臉上有月光,嘴唇和鼻子都是亮的。她
和五鈴兒都不知道我在看什麼。我躲在她們背後的月影裡,看
少奶奶翹在發自的石板路上的一隻腳。那隻腳從裙子下邊探出
來,像小兔子,像黃鼠狼,·像一隻束緊翅膀的叫不上名字來的
鳥!
五鈴兒說:把人震得腸子都跟著動呢】
少奶奶說:這一次可別再壞了。
後來機器停了,盆地靜得嚇人。,我們大氣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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