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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永昌的眼裡看到某些閃爍不定的光芒。
“我以前也是演丑角的,希望我還沒忘光吧。生角就由建業來演好了,至於旦角嘛,”他看了我一眼,但沒有指明我,也沒有說下去。
毓敏秀歡喜地推了我一把:“讓阿鳳來演旦角好了。”
我趔趄一下跳進人們的視野,四面八方的眼光齊刷刷地射在我身上。我不自然地縮了縮脖子,第一次覺得這麼自己這麼無遮無攔。那些精銳的眼光像科技精密的計算儀,快速的計算著,剖析著我主演的可能性。我的體形,我的身姿,我的臉蛋,我的嗓音,我的唱功。
毓敏秀湊在我的耳邊,低低說了一句:“相信自己,你行的。”
她臉上炙熱的光芒仍未散去,像戴上了特殊的光環。我希望我能受到她的影響,我能行。我抬眼看了一圈,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很多女旦的功底都比我好,但因為她們是徐紅的親傳弟子,徐紅不會同意她們跟隨毓敏秀演出。主角的機會就這樣意外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徐紅涼颼颼地說道:“那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預祝你們演出成功。”這柳暗花明的轉折讓她將毓敏秀軍的計劃夭折在搖籃中,她便以一種與己無關的完全漠然的態度睥睨這一切。
“謝謝。”毓敏秀象徵性的回應。
“既然演出人員都定好了,你們就商量一下具體事宜吧。演出的時間、劇目、其他人員等等,要是有問題不懂就多問問明叔。他是這行的老前輩了。”丁永昌叮囑說,又叫王玉桂扶他站起來。他看上去如此疲憊又如此孱弱。從椅子上站起來,他的身體向前傾著。他的腿仍打著石膏,他明知道再也好不了了但一直沒拆下。他的眼神暗而無神,到哪都要王玉桂跟著,但腦疝的事,除了我們三其他人都還不知道。
“正明,你幫我多看著點。”他說。後來我才知道明叔的名字叫,郝正明。
“永昌兄,交給我你就放心吧,多多休息。”他們用兄弟間最簡單的方式完成了最隆重的交接。那一刻,我像是突然理解了為何明叔一直爛醉如泥但丁永昌一直信任於他。我的眼皮好像在死亡面前突然被深了。
“阿爸,你好好休息,不用擔心我們。”毓敏秀恭恭敬敬地說道。
丁永昌走了之後,我才知道演出的地方就是北萊鎮,那個犄角旮旯里名不見經傳的小鎮,我的家鄉。真是無巧不成書,命運是最幽默的劇作家。從前鎮上只有一家工廠,就是那個承載了北萊鎮所有大大小小八卦的零件加工廠,只有一個老闆,就是那個趁戰亂斂財後長駐下來的日本人。我曾經以為我再也不會回去了,我很少再想起它,但命運的手再一次措不及防地擦去了我心上的塵埃。我曾經終日流連的那片河岸,埋葬了一本我不記得名字的傳記。我的母親,那個在河岸上溫柔喚我回家的女人,嘴唇上散發著淡淡的蘋果香味。江采薇,那個溫暖時光也冰冷了時光的少女,都漸漸浮出了記憶的水面。
毓敏秀後來說了什麼,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我打算向她辭去主角的角色,但看到她頂著炎炎烈日在陽光下指揮佈置著各種事宜,頭上溼乎乎地粘在她的額頭上,她都沒工夫別開,我的話就一次又一次哽在喉嚨裡了。明叔說我們是趕鴨子上架,騎驢找馬,走一步算一步了。我不忍心讓她最後連騾子都沒有。
演出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毓敏秀帶著一群殘兵浩浩湯湯地出發了。我覺得我們真是名符其實的遊牧民族,穿鄉走鎮,跨嶺越野,一個地方又一個地方的輾轉。我們最固定的家就是那輛大卡車,它帶著我們走過臺灣的很多地方。沒有人覺得辛苦,因為我們就是來自這個階級的人;很少人有家,因為做戲的人收入低微居無定所,也不會有人願意嫁給他們。戲班的婚姻只能在戲班內部匹配,似乎成了一種必然。這是一個怪圈,一個輪迴,像一種會遺傳的病,直到有一天病入膏肓死亡覆滅才算徹底得到解救。
毓敏秀坐在卡車中間的一個大箱子——那是大家照顧她專門騰出來的地方——雙腳以一種十分怪異的姿勢放在兩邊。周圍的人神態奄然,這樣的演出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但毓敏秀很興奮。我坐在她的正對面,可以真切地看到她溢於言表的喜悅。
“我給你們唱首歌吧。”她說。哀婉的樂曲緩緩地從她的嗓間流出,那首歌我似乎聽過,在很久以前,某一天我和丁建業走去電影院的路上,從一家音像店的擴音器裡流出來,是當時臺灣街知巷聞的帽子歌后鳳飛飛唱的,一首思念戀人的歌。但她低沉的嗓音訴來卻像一個垂垂老矣的老嫗坐在小小的渡口前,向一個陌不相識的路人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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