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部分(第3/4 頁)
牢霸佔了暢銷書排行榜榜首的位置,好幾個月下不來。
巨大的經濟利益安慰了譚興華午夜裡還會偶爾驚醒的羞恥心,使得他接受那些充滿爭議的榮譽時不至於不太自然。即便是代文的譏諷和指責也不會給他帶來困擾,相較於親人,他明顯與孔方兄的血緣關係更近一些。
譚興華潛心拼湊《有才順理成章》期間,正碰上譚代湘瘸子過世,通宵達旦的喧鬧、哭聲和號歌發了瘋似的從窗戶擠進來,纏住他不放,完全打亂了他的抄襲節奏,可他寧願閉目靜坐,也沒有走出門去湊湊熱鬧。有一次,李璐把晚飯送到書房時發現孫子趴在書桌旁邊用兩件爛蓑衣打底的地鋪上睡著了。譚興華從孃胎裡鑽出來的第一天起,李璐就把他當兒子一手帶大,教導他要講衛生愛面子,眼前的情景讓她寒了心,這孩子衣衫破舊,頭髮長長的打了結,看起來像產疫鬼的背影。好端端有條有理、古韻雅緻的書房被他弄成了又髒又亂的狗窩。
李璐像平常那樣把飯菜輕輕放下後轉身離去,但這回她走到廳屋的天井旁又倒轉去喚醒了興華。因為她想起了剛剛得到的口信,她父親李仙寶在病床上拖了兩年多之後,終於在等到政府出臺新政,正式摘掉了他的地主帽子的當晚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她心想帶孫子一塊兒去奔喪是個讓他走出書房的好機會。不管怎麼說,一個成年男人出去趟趟新鮮空氣,看看陌生女人,見識一下傳統的喪葬禮儀總比自閉在破書堆裡更令人放心些。就如同前幾次她勸他去打獵、相親或者唱山歌一樣,他再次禮貌而冷漠地拒絕了。
譚興華從來沒有這麼自信過,這種信心並非自覺,全都來自那些受了騙卻不自知的糊塗讀者的由衷讚美。就連曾經清高無比的作協也不計前嫌,開始向他招手。他心想作協又不是道教協會,便心安理得地申請入了會,做了名正言順的作家。雖然這頭銜已經不值幾個錢了,在場肆之間隨處可見一堆一堆的,順手一掃就能掃滿一糞箕。可畢竟不至於多到人手一個,而且他還想倚重這正經的玩意兒為自己正名,眾所周知,真正的作家是不會剽竊的。
虛榮的日子一晃就過了三年,由於苟日沒再推出新作,倒也太平。靠《有才順理成章》一版再版的版稅,譚興華過上了衣食無憂的小康生活。他照樣深居簡出,長時間悶悶不樂,獨處一隅,每隔三天給他的夢中情人寫一封不會寄出的小情書。那姑娘高大肥胖,他已經快記不起她的清晰容顏卻仍然要天天思念她。大多空餘的時間讓他可以靜下心來胡思亂想,就跟庸人自擾似的,他一會仰望星空,懷想宇宙深處的世界,默默感受因為宇宙的無限大而產生的無限多的傷感和恐懼;一會又把時空位移到自己生命的盡頭,反覆體會那遙遠卻又不可逃遁的臨終一刻的哀愁和絕望,奢望能窺探到鬼門關內的傳說風景。他從不讀自己寫的書,因為只要他博覽群書,就能見到自己書中的所有內容,這種自知之明已然說明他把自己的過去當成了現在的敵人。
一位本家堂弟出於禮貌而不是對文學的熱愛向他索書,但未能如願。譚吉先生的書房裡沒有一部苟日的作品,連樣本都沒留存,當然也沒有王水的詩作和王京的言情小說。這種堅定地忤逆了虛榮心的做法確有先見之明,因此避免了許多來自親戚、朋友和熟人的唾棄。他也知道自己的那些來路曖昧且不太堂皇的東西要不了三五載工夫,殘酷無情的時光老人就會像林則徐銷煙那般把它們銷燬殆盡,片羽無存。
“哪怕藏進銀行的保險櫃又有何用?”譚興華忍不住自嘲,“有哪一部流芳百世的千古名著靠的是作者的自愛自藏呢?只有稿費倒可以長存,時間越久利息越多呢!”
譚興華常年在自信和自卑兩個極端不由自主地盪鞦韆,時而堅信自己絕不只是在籬笆和果樹間跳躍的麻雀,而是奮翮高飛能上五千尺雲天的鳳凰;時而又沮喪地認定自己只是一條在巴足塘底打滾的小泥鰍,永遠成不了洞庭湖裡的大鯤。但人性中深藏的無盡的慾望使這種可悲的搖擺得以維持下來。
出版社不斷寄來的索稿信就像催命符一樣令譚興華侷促不安,作為一個真正的作家,他實在無能動筆。但有人卻用他加入作協後再也拿不出新作的事實反過來質疑他的作家身份和文才,痛批他尸位素餐。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被逼得無所適從,像遭遇了勒索似的愁眉不展,在書房中轉著圈踱步,後悔當年不該不自量力地輕率地闖入了這有識之地。他再次想起金蟬脫殼的著名詩人王水。他試想過逃避懺悔的各種方式後,問自己:“還有比激流勇退更好的選擇嗎?”
一個陰雨綿綿的趕集日,譚興華到關王廟的一家銀行網點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