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部分(第2/4 頁)
諸如此類的有損幹部形象的烏龍事件了。但這種輕鬆還不到一天就變成了刺骨的寒冷。一連好幾宿,他眼皮一搭就會進入同一個惡夢,那夢境像塗抹了鯨油脂的索道,使他身不由己地滑落到金財外公的一個警世喻人的恐怖故事裡。他見到滿臉胡碴的閻王爺用堅冰把自己封凍著跪在一塊釘板上,被釘子刺破的膝蓋上掛著鐵耙似的血溜溜,胸前還佩一木牌,上書“罰跪100年”。伴跪者除了陌生的漢奸、叛徒和縱火犯竟然還有風水先生和飛黃騰達的知名政客,他們全都掛著標示年限不等的牌子。禾機無法動彈,便用餘光左顧右盼,但沒能搜尋到自以為最有可能在這裡陪伴自己的代群叔和抬打兄的身影。於是,就在冰涼的惶恐中,他眼睜睜地滑入另一個惡夢,夢見自己走投無路時突然一腳踏空墜入一個四周溼滑、爬滿了鼻涕蟲的無底黑洞,幸虧總能在觸底摔成肉餅前驚醒。
他再也不敢回屋上床,寧願整夜像個夢遊者在關王廟街上漫無目的地溜達,以便逃避夢中的刑罰和夢中夢裡的墜落。在禾機失眠的日子裡,抬打已徹底放棄光明的人生,也過起了禾機那樣的黑白顛倒的生活。他自主選擇黑夜的唯一理由就是為了躲開世俗的眼光,那些不懂事的孩子都把他當成汙辱的物件和戲弄的玩偶。從譚牛牯礙於代文的情面安排抬打晚上給社員登記工分並看守倉庫的那時起,他便從白天徹底消失了。
那些寒冷的冬夜裡,抬打雙手摸黑,假裝自己是瞎子跌跌撞撞地在村中隨處閒逛。就如同“勤勞勇敢”,“在黑暗中的超強生存能力”也是興安人的天賦。沒多久,抬打便行動自如,他用夜色中捕捉到的微乎其微的光感看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他發現夜晚並不是白晝的陰影,它是夜行動物和興安男人的天堂。在這個沒有光彩的世界裡,抬打看不到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遇到夜遊者就用聲音辨識對方,然後像不期而遇的老友相互寒暄,輕鬆自如地睜著眼睛說瞎話。
一天半夜,抬打出於好奇,輕輕敲了兩下李子梅的窗戶。他心中沒有任何邪念,只想證實一些歷史傳聞的真實性。不成想,那扇老舊的大門隨著一陣含糊不清的響動過後哆哆嗦嗦開了。老奶奶一點也不驚訝,就像她年輕時接待無數如煙的過客那樣,把他讓進屋,生起炭火溫暖他的身心,舀來曼陀羅花釀的米酒使他陶醉,煨紅薯給他打夜夥。但抬打已萬念俱灰,他感覺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不再為吸口氧而只想出口氣。他把頭埋進老奶奶溝壑縱橫、綴滿了枯藤蔫瓜的懷中哭訴內心的冤屈和痛苦,他汩汩的淚水從她胸口往下掛,漫過肚臍淹沒了破敗不堪的臍下風景。她成了他唯一的聽眾,她太瞭解興安村的男人了,他的許多長輩和先祖都在她懷裡長大成人。
“孩子啊,心裡難過就哭吧,眼淚又不用花錢的。如果你覺得大白天無臉見人,那就晚上出來逛逛吧”李子梅拿一塊油膩膩的青色手帕給抬打抹去眼淚,繼續開導他,“你無處可去時,就來這裡烤烤火吧,興安村總會有你容身的地方。”
這位老女人曾經與一個又一個邂逅的男人交歡,分手時沒有牽掛,被拋棄和遺忘也不至於悲傷。但是,她比誰都珍惜那一點一滴的溫存。她把零零碎碎的情感小心地積攢起來收藏在心中的某個角落。當枯萎的乳房和乾涸的身體向她宣告衰老的不期而至時,她堅定地蔑視現實,寧願賴在懷念中翻揀記憶裡的殘渣度日也不肯直面歲月的無情。她親切的話語和慈祥的笑容使那間不再滋生淫佚的潮溼土屋成了抬打心中最溫暖的避風港。被放逐的靈魂總算有了休憩的家園。
抬打把一塊在巴足塘游泳潛水時摸到的石頭送給李子梅,幾近玉化的石塊像一位皺臉垂髫的老道,他說那是奧陶紀就已蘊藏於玄武岩中的孤獨和滄桑。
見到分散了半個多世紀的情人石又回到了身邊,李子梅心痛不已。芳芬散盡的乾花悄然復甦了,她似乎再一次找到了不讓自己從信仰快樂的年紀過渡到相信宿命的更年期的理由,她給他講述自己年輕時享受過的晝不收口、夜不閉戶的熱鬧快活的日子,還告訴她那塊石頭是她前世的情人,後來遭一位情敵的算計而分了手。
只要躺在女人的懷裡就永不會捱餓的童年記憶帶來的一種久違的安全感使抬打激動莫名。他急切地開啟她的衣服,慌亂地尋找他在關王廟那個打了他兩記耳光的胖女人身上未能得到的一切。雖然她的乳房已經像木乃伊一樣風乾了,她豐滿的身心也早已被貪婪的男人掏空,但她的經驗和善良足以彌補所有的遺憾。老女人一時豪情盪漾,毫無保留地把夕陽墜落前的最後一抹餘暉獻給了譚氏家族中最可憐的男人。 txt小說上傳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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