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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牆壁上,蜈蚣們排著隊不知疲倦地巡視各個屋角,精明的蠍子隱藏在木器傢什的裂縫裡耐心地伏擊莽撞的獵物。老虎山上的楠竹也試圖要來搶佔一席之地,它們悄悄地下山,讓根鬚潛入到老宅的各個房間探聽虛實。穀雨節前不久,一個又一個毛茸茸的筍尖頂穿了潮溼的夯土地板,探出頭來像黃毛丫頭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家族最後的境況。就在譚吉先生的那間空蕩蕩的書房裡,它們沒有嗅到一絲書卷氣,只見到一張用兩條長凳架起來的木板床上蜷縮著一位瘦得只剩皮包骨頭的未老先衰的男人。
譚興華是如此懦弱又可憐,連那些剛剛出頭的嫩筍居然也不把他放在眼裡,它們隨隨便便就克服了植物天生懼怕動物的本能,一個個在他的眼皮底下破土而出、茁壯成長。
不過,譚興華髮現自己的床前竟然陸續冒出些竹筍時並不感到驚訝,也不氣惱,他打算等到穀雨節後再一併收拾它們,然後用沸水焯過曬乾留待青黃不接時食用。他在家裡小心翼翼地邁步,並選擇正確的路線行走,生怕糟蹋了送上門來的食物。那些目中無人的竹筍發了瘋似的長高長大,它們裂殼抽節的生長聲常在寂靜的午夜裡吵醒了房主。有一天半夜,譚興華連人帶床被一群齊心合力的竹筍掀翻在地,他毫無怨言地爬起來,只是挪了個地方重新把床板支好了繼續睡覺。他記得自己就是在那個下半夜裡夢見了達爾文,看見他憂鬱的眼睛溼潤了,頭髮掉光了,又亂又白的長鬚垂散在胸前。他幾乎夜夜難逃夢魘的糾纏,不過,他實在想不明白,他做夢也得不到家族的一點資訊,更莫想慰藉了。因為他從來沒夢見過自己的親人。
偶爾也會有三五天找不到發情的母豬,懂事的豬公就會情緒低落,它當然不會自尋失寵的痛苦,只不過會為報恩無門而煩惱。
豬公不用出差的日子裡,譚興華就在廳屋裡給它餵食。只有他知道豬的嗅覺和味覺都異常發達而且偏愛甜食,所以他總會在潲食中加一兩勺白砂糖和兩個生雞蛋。他一邊用手撫摸它肩架上的鬃毛一邊用興安方言跟它說知心話:“你的狗狗辛苦了,為了這個家。”
譚興華時常懷疑自己的出生冥冥中註定了是來給這個命運多舛的家族彌補造化中份額不足的苦難。豬公陪著他默默流淚,他看著它那雙被縝密的睫毛遮擋了視線的眼睛,一直在想:“這畜牲是否也有靈魂和夢想呢?”如果沒有那就好了,因為他知道自己早就失去了這些東西。末了,他拍拍它的腦門說:“夥計,下輩子可千萬別投胎做人啊。你還是照舊一門心思做豬吧。”
他倆就跟當年代超在荒涼的旅途中與那隻肩負愛情使命的藏獒一樣的確建立了患難與共的深情厚誼,而且他也開始關注並效仿豬的生存之道:不挑食,不講衛生,不憧憬未來,也從不懷念歷史。
譚興華越來越體會到時間是騙子,記憶是魔鬼,二者聯手就如同魔鬼在耍魔術,能把明擺著的東西化為烏有,並使人深信不疑。
譚興華不僅不相信孿生將軍的史實,就連回憶起自己的過去時也感覺似有似無,一切都像傳說中的金財外公,最終都落入了傳說故事裡的傳說之中。院子越來越荒蕪,上下廳屋中央的天井中又長滿了水草,牆體上的石灰層不堪雨水的侵蝕正悄然剝落,漸漸露出了當年代超用頭髮揮毫時留下的斑駁墨跡。不期然形成了一幅幅光怪陸離的抽象畫卷,隱約可見有獵人在舉銃打虎,有頂笠披蓑的身影在田間躬耕,有赤身*的男女在叢林中追逐、採集、樹交、歌唱。譚興華與豬公對這些都視若無睹。眼前的窮閭漏屋、頹垣敗瓦無法勾起他的懷舊之情。但是,一封不期而至的信件卻似乎啟用了這具殭屍。信中的女人用平常的口氣絮絮叨叨地訴說著她生活中的無奈和諸多不盡人意的瑣事。她埋怨說:“那些可惡的男人什麼都往我身上塞,就是不塞錢。”
就在豬公忙於*的間隙,譚興華斟酌著如何挽回那早已變質的愛情。最後,他在信中用平淡而簡單的言辭表達了自己對她的思念和牽掛。雖然他沒有苦苦哀求,但對方對他的心思瞭然於胸,很快就回信來直截了當地答覆他說:“我即使守一輩子寡也不會嫁到老虎山腳下去。”
這是興安村末世愛情的一點點尾聲。他與她仍舊保持通訊,全是親人之間的日常寒暄和臨終告別。她越走越遠,從廣東到香港,又從香港移民去了加拿大,隨著距離的不斷增加,她覆信的間隔越拉越大,聲音也越來越微弱,直到後來的某一天,譚興華突然意識到自己很久沒有動筆寫過字了,那時他已經想不起當年自己懷揣全副身家追循這個女人的足跡到了那個酷熱難耐的海濱城市的往事。
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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