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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衣食無憂,是最幸福的物種,因為在這個人本世界裡到處都是糞便。
只有在清醒的間隙,代超才會認真地給連紫禁城在哪個方向都搞不清的學生們講解希臘文明和希臘化文明的異同之處。偶爾高興起來他就告訴學生:喜劇來自馬戲。情緒低落時,便自言自語:悲劇緣于山羊歌。
一次上歷史課時,他拋開教材,氣憤地宣佈:哥倫布並不是美洲的發現者,他只不過以西班牙國王的名義開啟了殘酷殖民美洲的時代並拉開了印第安人曠世劫難的序幕。他是罪人,是帝國殖民|主義的先驅。
在這種醉熏熏的煙霧繚繞的教育中,譚斌竟成了興趣盎然的好學者。這使得代超看到了當年譚吉先生在他身上看到的那種希望,但這僅有的慰藉也很快失去了。
一天早上,譚斌洗完臉走進廚房後發現全家人像不認識似的在打量他。大家面面相覷總覺得這孩子看起來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具體理由。最終還是吳芙率先找到破綻:孩子的眉毛不見了。當譚斌說自己的臉上有很多螞蟻在爬行時,大人們笑翻了,都以為這個小麻子已經學會了幽默的自嘲,誰也沒當它是不祥的徵兆。直到一週後譚斌的臉上出現紅斑,嘴巴歪斜得說話也不利索時,大家才收斂起笑容,警覺到問題的嚴重性。
朱即師傅仔細觀察了小病人,因一無所知而沉默不語,露出玄機重重的神色,只應付性地化了一碗神仙水讓譚斌喝下就告辭了。譚世林和李秀把此舉看成是神明在暗示不可更改的宿命與不洩露天機之間做出的的一種善意的迴避。譚斌在家人的悉心照料中漸漸地換了副嘴臉,他的面孔扭曲得猙獰可怖,細皮嫩肉的小手也彎成了鳥爪,似乎在用勁抓握著什麼貴重的東西不放。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十五)死裡逃生
就在全家人屈服於病魔的淫威惶恐不安時,一位搖著鈴鐺的老遊醫從馬路上緩緩移動的難民隊伍中拐出來,走到曬穀坪裡歇腳。他急促而傷感的鈴聲迅速招致了眾人的圍觀,他破爛的大布囊以及他下頜的山羊鬍呈現出的道骨仙風的郎中神采,給那些自以為有病的人帶來了安慰。但他坦承自己不識字也不兜售任何藥物只是替人診病唱方。
因忍受經痛而心虛卻不好開口的譚菜讓遊醫把了脈,他開始唱起歌來,大家笑嘻嘻地聽著,誰也猜不出他哼的什麼調。那怪聲怪氣的方言和稀裡糊塗的口齒只有代超能聽懂個大概,他邊聽邊記錄:木香、硼砂、焰硝、甘草、沉香、雄黃、辰砂各等份、母丁洋減半。末了,代超把這個定心丸方子交給譚菜去關王廟抓藥。老遊醫宣告他唱的藥方不是靈丹妙藥,但能包治百病,除了羽化成仙。既然如此,代超把他帶到了譚斌的床前。幾乎全家人都在屋裡,在大家滿懷期待的注視中,他彎下腰正欲把脈,譚斌被吵醒後翻轉身與來人打了個照面。那一刻,老遊醫相信自己不幸遇見了瘟神,他驚叫一聲,掉轉頭奪門而逃。代超緊追不放,終於在馬路上拉住了倉皇的逃命者,他得到了一個足以引起全村恐慌的答案:麻風病。
那時候,代群和他的抗日隊伍已經沿馬路走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訊息,代超只好一個人守著秘密,不敢透露半句。第二天,他揹著譚斌去了關王廟的臨時戰地醫療所,醫生把代超拉到一個偏僻無人的角落,確鑿無疑地告訴他:“是麻風病!”至於治療方案,醫生也給出了果斷的結論:“立即火化!”見代超露出猶疑不決的痛苦神情,醫生補充說道:“這瘟疫與日本鬼子一樣可惡,足以毀村滅族。”
來自先祖的智慧深埋在譚斌的潛意識裡,他本能地覺察到瘟神在村中製造的詭異氣氛。一些人悄然外逃,另一些人則乾脆閉門關窗足不出戶。那是一個萬物齊喑的不祥之夜,連夜鳴的昆蟲和小動物也都異常地安靜,李秀請來朱即師傅為孫子舉行例行的招魂儀式。吳芙強忍著悲痛張羅晚餐,還破例允許兒子開了酒戒向朱即師傅敬酒以答謝菩薩的保佑。朱即師傅諄諄善誘,與譚斌促膝談心,想法讓他多喝快醉。誰也不敢也不忍心直面生離死別的現實,家人一個接著一個用早已編好的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藉口退去了。當屋裡只剩下朱即師傅和譚斌兩人時,譚斌立刻證實了心中的猜疑:這是一場生死之宴。
小譚斌決心為生存而戰,他成功了,儘管事實上沒有誰知道箇中原由。朱即師傅在倒地之前大著舌頭坦陳了一切。帶著對生的眷戀,對家族的怨恨,譚斌很快消失在夜空下馬路上的難民潮中。半夜時分,醉眼朦朧的朱即師傅甦醒後如期點燃了為譚斌準備的篝火。當驚心的鞭炮聲在曬穀坪響起時,三個女人的嚎啕聲幾乎同時從三個不同的窗戶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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