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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三章(29)
棚屋上方有一側山牆,嵌著一石刻花格窗戶,紋飾是一篆刻的雙喜字,站在棚屋門口一抬頭就能看見。當初建房的工匠,設計這麼一扇窗,為的是討個“抬頭見喜”的口彩。而現在一抬頭,反而更添內心的悽楚。
士林吵吵了幾次要回去,惹得幾個姐姐輪番責罵。他一肚子委屈地說:“你們光吵我有啥用?在這兒住著活路沒做的,往後吃啥喝啥?”士蘭搶白他:“你就是一張嘴不敢虧,走哪兒都少不得要吃要喝。”士林毫不示弱地辯解:“你不吃不喝活個我看看。”士霞氣得數落兩個:“餓著肚子還有勁吵,在外還沒跟人家吵夠。”士雲說:“你們姐夫要是把執照辦下來,往後你倆就在汽車站門口賣稀飯、包子。我問了,一天少說也能摸個三四塊錢。”士林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說:“我這麼大個人,叫我賣包子?我不去。”士蘭說:“一邊說沒活路做,給你找了活路又挑肥揀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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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禮回城,醫院這邊兒遲遲沒給他一個交代。他快六十歲了,已經不能上班。院###得每月給這麼一個人發幾十塊錢的退休金太冤枉,所以對他的事一直拖著。家禮每次去人事科,總免不了心裡發虛,兩眼發花,覺得眼前晃動的,都是中山裝的四個兜兜。辦公室幾個人邊喝著水,邊乜斜著眼睛看著這個兩眼無神,聳肩佝腰,頭髮花白的老頭,一臉的厭煩和冷漠。
有天去人事科,意外地碰到金毅,家禮的頭皮頓時麻酥酥直跳,腰不由自主就佝僂下去。金毅明顯老了,卻還穿著件草綠色軍裝,臉上帶著誇張的驚訝表情,問道:“喲,回來了?住在哪兒?有時間我去看你。”他拿眼睛上上下下把家禮看了一遍,臉上帶著畏縮和諂媚的假笑。“你可是老多了,今年有七十了吧?”他這種敘家常的口氣讓家禮一時裡有點兒不知所措。金毅一臉關心地問:“聽說你在落實房產,咋樣了?”家禮說:“還沒個頭緒。”金毅說:“哪有那麼容易,好事多磨嘛。那麼多年都等了,不在乎這一天兩天的。”說完,習慣性地嗬嗬笑了兩聲。他的表情雖然變了,聲音卻還是那樣空洞、陰冷。家禮從他臉上依稀看到一股掩飾不了的惡意。
長著一個倭瓜臉的人事科長把茶杯往桌上一頓,垮著臉說:“這是辦公室,要聊天出去聊。”
家禮已經習慣了這種怠慢,也不作分辯,轉身就往外走。
金毅向屋裡人哈著腰說:“抱歉,抱歉。遇到老熟人,就得意忘形了。”
人事科長搖晃著鋼筆,把面前一本塑膠皮的筆記本敲得叭叭直響,說道:“你千萬別得意忘形,你一得意忘形我們都受不了。”
辦公室幾個人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都有了笑意。其中一個年歲大點兒的男人憋著笑說:“我們這兒可沒誰願意給你當爺爺。”家禮不明白這些話的意思,只看見金毅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表情比哭還難看。
事後見到章達宣,他把遇到金毅的事說了。章達宣說:“姓金的在你走後當了一陣子副院長。前兩年上頭髮了檔案,要他們這些人統統進學習班‘說清楚’。他哪件事兒說得清楚?六六年抄家抄走的東西,好多都歸了他自己。後來實在說不清楚了,他就裝瘋賣傻,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見了男的女的,都把人家扯住喊爺爺,醫院只好把他送到精神病院。今年春上說是病好了,正在要求恢復工作。”家禮說:“怪不得人事科的人那麼戲弄他。”章達宣說:“這就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初耀武揚威的金毅哪想到會有今天。”家禮說:“我也萬萬沒想到。”
章達宣七十二歲生日,請了兩桌客,相近的親戚朋友都來了。家禮隨了人情,被邱德成請在上席,和章達宣坐一張桌子。正吃在中間,門外進來一箇中年女人,小巧的個頭,穿著一件肥大的男式中山裝,兩手籠在袖子裡,脖子上圍條咖啡色呢絨圍巾,差不多把半個腦袋埋在裡面。一看屋裡都是人,她臉上剎那間顯出幾分膽怯,有點兒進退兩難。
邱德成恍惚覺得在哪兒見過這人,怕是來給岳父賀生的,趕緊迎上去問:“你找誰?”女人忐忑不安地往章達宣那邊掃了一眼。邱德成意會地說:“你是來找我伯看病的?”女人含糊地點點頭。邱德成為難地說:“我伯正在做壽,怕是走不開。你也看見了,來了好多客人。”女人忙說:“我知道。”邱德成見她沒有離開的意思,只好把她讓進側屋。正矛盾著要不要去叫岳父,章達宣從外面進來,用慣常的平和語氣問道:“是來看病的?”女人還沒說話,眼眶就已經紅了。“我是金毅屋裡的。”章達宣眼睛裡什麼東西閃了一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