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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喜(13)
奶媽仁順嫂有點怕,腦子裡揮之不去的是三房松枝的死。那是一個噩夢,凡是下河院跟東家親近過的人,都被那個噩夢纏繞著,一生輕鬆不得。
味兒越發濃了,它摻在沁人心肺的菜子香裡,和在雨後潮溼的空氣裡,想流走,卻又流不走,使得這院的空氣一下濃重起來。大約剛剛下過雨的緣故,空氣裡過重的溼氣使它本來的味兒淡了許多,但它確實改變著下河院那慣有的悶騰騰的香味兒,使得這院有了某種活氣,有了某種與人相關的稠糊糊的味兒。
那是什麼味兒呢?
少奶奶燈芯和奶媽仁順嫂都清楚,那是中藥味兒!
下河院是見不得中藥味兒的,可這夜,下河院有了這味兒!
淡淡的中藥味先是從廚房天窗裡冒出來,嫋嫋地飛到空中,很快跟芬芳的清香攪到一起,瀰漫在下河院上空。
後來,這味兒就像是被壓著,藏著,偷偷摸摸擠出來。那是奶媽仁順嫂害怕出事,拿把扇子死勁扇呢。甚至她在灶臺上點了幾枝松香,想借松香的味兒把它給壓下去。
整個過程看上去很平靜,奶媽仁順嫂和少奶奶燈芯啥都不說,個幹個的事,可心裡,卻是驚心動魄。等一切完畢,兩個人都是香汗淋漓,彷彿生死了一場。
喂完藥回到耳房,奶媽仁順嫂再也睡不著覺了。她怎麼也想不到藏了二十年的秘密瞬間讓新來的少奶奶抖出來,連根帶底,一點兒面子也沒給她留。她頓時變成一條讓人牽住了尾巴的狗,連叫喚都不敢出一聲,只能順著她指的路,低住頭往下走。一想往後的日子,奶媽仁順嫂破天荒地有了把自個掐死的念頭。
夜風吹來,捲進了院裡,菜子溝百年老院發出些微的顫動。西牆下幾棵老楊樹,葉子不住地瑟瑟作響。響聲沙沙的,像有幾雙腳步在走動,那是冤魂的腳步,還是仁順嫂聽錯了聲音?一隻貓頭鷹想落下來,瞅瞅院裡昏黃的燈,掠翅飛走了。那隻貓頭鷹也是飛得怪,空中盤旋了幾個來回,最後,竟奇怪怪一頭落到沙河邊六根的泥巴院裡。天呀,六根家落進貓頭鷹了!就在六根女人柳條兒翻身餵奶的空兒,貓頭鷹一個乍起,抖了幾下翅膀,再一次紮下身,落到六根家屋簷上。這一次,貓頭鷹看清了這家院子,院子有點破,有點小,甚至還彌散著一股邪氣。貓頭鷹撲騰了幾下翅膀,猙獰地叫了幾聲。
六根的第四個女兒引弟就在這時候發出了哭聲,本來她嘴裡含著奶,是發不出聲音的,可她在襁褓中掙扎了幾下,吐出了柳條兒髒兮兮的奶頭,那哭就發了出來。很小;貓叫似的。
溝裡溝外一派寧靜。
三個月後,下河院新一代女主人燈芯堂堂正正走出朱漆大門,高挑曼妙的身子緊裹在水紅色對襯衫裡,下身著一條墨綠褲子。紅衫綠褲在陽光下映襯得她越發動人,像一隻金絲鳥從洞穴中飛出,一下捉住了人們的眼睛。她頭裹一塊粉巾,帶著花案的粉巾只在頭頂盤著,卻不學其他媳婦把整個臉都掩起來,這就讓人們有幸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一溝人的眼都驚了,都說後山娶來的新人是個老姑娘,還以為真就黃鼻癩眼,見不得人,沒想這陣一望,才知啥叫個新人了。人們在驚歎她臉的粉白和鼻子的靈巧時,同時也看清了她藏在鐮似的濃眉下灼明的眼睛,還有從那深不見底的眸子裡發出的道道光亮。
那光亮是溝裡任何女人都不能發出的,它接近於男人卻又比男人的多了層露水,射在臉上會讓人不由得垂下頭,卻又感覺有團溫綿在臉上蠕動,禁不住想抬頭再望一眼。總之不像女人的目光,倒像是偶爾在鷹的眼睛裡看到過。對於下河院新來的這個女人,溝裡已有了很多傳說,每個傳說都能引起人們無限聯想。人們正是在這一個個傳說裡,感覺到這個女人的神秘,感覺到她的非同尋常。因此也就巴望著她早日走出來,走近他們的生活。
燈芯在大門口伸了個懶腰,這個動作有點誇張,其實她臉上是不帶一絲倦意的,倒像是故意告知人們她在炕上是多麼的貪婪,那一伸一扭,便把她蛇似的軟腰扭了出來。喲嘿嘿,這女人,你瞅她那個腰,比水蛇還細,比水蛇還柔軟。這命旺,臨死了還有這般福氣。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