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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上,妻子坐在地上的一隻沙發靠枕上,臉枕著丈夫長長的腿。這樣一個宅子,安全實惠,似乎人世間所有的美好祝福都降落在這間不大的客廳裡,濃縮在這對年輕男女身上。我成功地沒有驚動他們。
我決定明天再同牧師太太談寬限房租的事。我這樣拖延一部分也為他們著想:在這樣一個充滿祝福的晚上,他們對一切都如此放心,連燈都不必開一盞,卻突然闖來一個異國女人,談起她尷尬的窮困。窮得連二百塊的房租也對她形成致命壓力。我不忍心讓他們意識到,有一份赤貧就在同一幢房子裡;一份赤裸裸的生存急需,緊挨著他們的安全溫馨,威脅著他們年輕幸運的隆冬夜晚。
我老鼠一樣灰溜溜地進入廚房,把水龍頭的水流量擰到最細,洗著一隻孤零零的飯碗。我真的不是想混一天是一天。因為每過去的一天就給牧師夫婦多一份證明,他們當初瞎了眼。我知道惟一的補救是踩著自己的自尊走到客廳去,走到他們相依相偎的恩愛造型面前,賠上大大一個笑臉和我不壞的儀態,請他們諒解,再給一次寬限。這是辦得到的。這比裝聾作啞、渾渾噩噩地硬賴下去要好些。但我實在做不到。
我開啟冰箱,想為自己倒一杯果汁,卻看見冰箱裡放著大半杯剩咖啡,杯口上罩著塑膠保鮮膜。冰箱裡常常有半杯咖啡或半塊糕餅,都是用保鮮膜細細包好,打算下回接著吃或飲。房東們還不寬裕啊。他們或許指望我付的房租水電費,好用去支配他們柴米油鹽。我對著那杯剩咖啡傻站了許久。
把碗輕輕放進櫃子時,我聽見有腳步朝廚房走來。我趕緊再開啟水龍頭,開始專注地洗手。在最難堪的時刻,千萬得給自己找樁事忙著,佔著手或大部分注意力。廚房天花板上的大燈亮了。光天化日,我這下可沒處躲了。
牧師太太出現在門口:怎麼不開燈?她微笑地責怪非常溫柔。
我看得見。我說,省點兒電,我大概像個鄉下親戚。
年輕的牧師太太大概也認為我的確像個鄉下親戚。咯咯地笑起來說:美國電便宜啊,哪裡省得出錢來?又不是中國!
我說電便宜省省也沒壞處。
她馬上說:你從來不看電視,不會也為了省電吧?
要讀的書太多了!我說,你知道的,讀文學的人,都做好讀死在書堆裡的準備。
她說:超飽和地讀,反正是記不住的。來和我們一塊兒看看電視吧。下面有個很不錯的電視劇。
我說:我一般只看早上七點的新聞。
她說:來吧來吧,你不來,斯迪夫怪我不盡女主人的職,弄得你很緊張。剛才就是斯迪夫要我來邀請你的。
斯迪夫是牧師的名字。他們的目的或許在於套出我的真話:我如此沉著地拖欠房租,到底什麼緣由。他們或許要以盛情來刺激我的良知。我在壁爐邊電視前的一片愜意中會如坐針氈,他們或許要的就是這個。房東一個不缺席,再厚顏的房客也會被提醒:什麼是他們和你之間最本質的關係。
太多謝了。我真的沒空,還得趕一篇讀書報告。
我把手在毛巾上左一遍右一遍地擦拭。我儘量把動作弄得很匆忙,儘量把匆忙弄得很真實。我想牧師太太或許聽出了我託辭中的真話:別逼我——明天,最遲後天,我一定交房租。
她嘆了口氣。她看出再逼也逼不出名堂來。
你太客氣了,她說。
哪裡。我說。
還幫我熨衣服。她說,我放在地下室裡的衣服,你全幫我熨了!
我是一順手就把它們全熨了,我說,反正我自己也有兩件衣服要熨。我心裡想,她可千萬別誤會,我絕沒有以苦力抵房錢的意思。我究竟有沒有這意思呢?
你很怪,忙得連電視也不看,倒捨得花費兩個小時幫我熨衣服。牧師太太說。
就是一順手的事,我說。那可不止兩小時,而是四小時。熨那些衣服,需要一個笨手笨腳、缺乏技術的中國女人拿出整整四小時。而我撒謊眼都不眨:你知道嗎?我喜歡熨衣服,我可以一邊熨一邊打腹稿。我的教授說我的文章結構不怎麼樣,所以我必須多花些時間在打腹稿上。
是嗎?我以為熨衣服這件倒黴的事能把天才變成白痴!反正它讓我煩得要瘋!
我非常警惕,她的東拉西扯裡隨時可能扯出正題來,有關我踏踏實實拖欠房租的正題。
噢,對了,我想起剛才想跟你說什麼——我這腦子!
你看,來了吧。我抓起抹布賣力地擦著灶臺。
我昨天和斯迪夫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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