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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文暉怕箭桿碰到嫂子,瞅準蓋頭上的一個虛褶,手腕輕輕一挑。紅蓋頭一揭,踮著腳看新媳婦的場面就亂了,新媳婦真是少見的俊哪!十七歲的姑娘,像剛成熟的葡萄一樣甜嫩,長長的睫毛下,閃著一雙黑瑪瑙一樣的毛眼睛,只是顧盼之間,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辛辣和生野。身上的桃紅大襟夾襖一點褶皺也沒有,平平整整。衣襟的掐腰處,勾勒出健美的腰身,尤其高高聳起的乳房,像一對欲放的花苞,彷彿一經男人輕輕觸碰,就會綻放得如痴如醉。
鹿染撒貝人的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粘在趙文暉身上。他們這一生從沒想到男人還會有這副身坯,身上的制服一寸不長一分不短,從裡到外都透著男人的幹練和英豪之氣,全無一點田裡苦作莊稼歉收的倒黴相,心中跌足叫道:老天爺,人家那才叫人哪!同時也為靈芝能嫁到這樣殷實的人家暗懷傾慕。看看趙家的收成,掛在屋樑上的苞米穗子足有八寸長;院子裡的雞吃的是紅高粱米;牲口棚裡除了馬還有騾子和驢。看趙家的人口,公公婆婆都是一心過日子的好手,三個小姑子個個低眉順目,手腳勤快。只有小叔子趙文暉媳婦像是個有錢人家的閨女,但有孕在身還在廚房裡燒火添柴,不像是個挑間起火的是非貨。趙家惟一吃閒飯的,算是靈芝的爺公公趙德章,已經糊塗得連自己長著幾個手指都記不得了。他害了眼病,倒了睫毛,一雙眼睛不停地眨,嘩嘩流著眼淚。看得出他還知道為孫子的婚事高興,正和一幫老頭子在一邊喝得雲山霧罩,不顧菜湯已經淋漓到前胸,舉著兩根青筋暴跳的手指說:“日俄戰爭那會兒,我還殺過一個俄國老毛子呢!”混濁的眼珠子驟然雪亮起來,既沒牙又漏風的嘴噗噗吹氣:“我年輕時那力氣,嗨!比老毛子勁兒大!我說‘殺呀!’就追過去啦!末了是皇上不讓。皇上說趙德章,你吃點虧就吃點虧吧!吃虧就是佔便宜啦!我呀……”德章爺爺搖搖頭,傷心地趴在桌子上嗚嗚嚕嚕哭起來。桌上的老頭子有的哭有的笑,菜湯撒到鬍子上,沾到眉毛上,他們的頭在桌子上撞來撞去。日俄戰爭說遠不遠,他們都經歷過,只不過不像德章爺爺那樣常常掛在嘴邊上。1904年,德章爺爺不到六十歲,力氣正足,在虎山長城邊給人家幹木匠活兒,當時趙一普的娘還活著,陪著他,也住在長城邊的兄弟家。那時還不知道俄國人和日本人在家門口打的這一仗就是史書上說的“日俄戰爭”,只看到炮彈在江裡爆炸了,日本人一邊在江上架浮橋,一邊從朝鮮那邊過了江,螞蟻一樣朝俄國人的陣地上爬。德章爺爺嚇得不要了工錢,急忙趕著驢車跑回響水村的家,可是家裡也來了俄國人。俄國人燒了艚船,端著刺刀,襠裡夾著碩大的生殖器,挨門挨戶拉夫徵糧找女人。俄國人和日本人都糟蹋中國女人哪!德章爺爺更加痛哭流涕,口水亮閃閃的,拖著顫悠悠的長怎麼解釋掛到了下巴上。鹿染撒貝村的人一看就樂了,趙文暉過來悄悄哄勸爺爺,“瑪發(滿族人家對爺爺的稱呼),瑪發,醒醒吧!”可是德章爺爺已經聽不見別人的話了,他的記憶停留在了舊時,停留在了日俄戰爭,哭得閉著眼,麵糰一樣柔軟,拍著桌子叫道:“皇上!皇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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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鴨綠江》2(2)
趙家大概已經習慣了老爺子一說古就免不了痛哭流涕,只好由他了。鹿染撒貝村的人想,這樣的老爺子,給口吃的就行了,也惹不了什麼禍了,這真是個讓人心滿意足的好人家呀!
只有靈芝不這麼看。天已經黑下來了,這場婚禮的重要人物新郎趙文舉卻始終沒有出現,靈芝由對趙文舉模樣的猜測變成了對這樁婚事的懷疑。她的心裡越來越沒底兒,越來越慌亂,在新房裡坐福的身子開始微微顫抖。
天漸漸黑了,新房裡上了燈,靈芝直著眼睛朝大門外巴望著,直到天黑,新郎始終沒露面。
新房很安靜,一鋪大通炕,中間用松木打著排板間隔,使炕面變成兩個空間,外間白日全家共用,吃飯烤火暖和腳,裡間才是新人夜間的洞房。炕上放著新鋪新蓋,炕梢還有一張紅布帷幔,幔裡悄無聲息。在鴨綠江流域,閨女是否嫁了富庶人家,進了門首先要看新房有沒有硃紅衣櫃。靈芝孃家沒有陪嫁,趙家就揣度著她的心意,為她做了一口硃紅櫃子。隨著燭光的閃跳,櫃子上面的捲雲銅鎖忽明忽暗,櫃面也像上了彩釉,十分好看。靈芝身心麻木著,無心打量,起身到屋外寬了寬身子,回屋沉重地坐到了洞房的炕沿上。她剛坐下去,就聽到一個細弱的聲音從炕梢的紅帷幔裡傳出來:“累了吧?”隨即一隻蒼白枯乾的細手把幔子撩開,露出了一張經年不見陽光的臉和一對焦黃的眼珠子,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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