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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啊,”媽媽又用那慈愛的目光望著瑪麗,“他們和我們有點不一樣,說話和想問題的方式都不太一樣。”
“有了義大利的大理石和德國的水龍頭,他們的想法也該跟得上大家了吧。”我說,卻想到了巴赫吉—他的思想有一半是現代水暖裝置,另一半是轆轤、繩子和水桶,所以我也不太肯定了。
“你倆真要把我氣瘋了,是不是合起夥兒來要把每件事兒都搞砸哪!”
多麼健忘的人!昨天她還誠惶誠恐地來詢問我的想法,說如果我反對這門親事,她可以理解呢。
“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媽媽。”我說。
我沒有撒謊。我一直都在觀察瑪麗的舉動,揣測她的想法。在她那挺拔的脖頸後面,我看到了一個低垂下來、等著上軛的脖子。她的反抗似乎不堪一擊。自由,我心想,本身就是一種負擔,它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尤其是女人,一個*女人。頭天晚上瑪麗還在高談闊論她那“電腦理論”,可是就像很多人那樣,她自己也沒有聽從“也許”和“不可能”這兩種訊號的指示。有數不清的因素是她無法掌控的,這些她一定都考慮過了。也許她最終發現,聽天由命,把自己的人生留給他人去決定反倒省心。此時她還光著腳在屋裡來回走著,但這種調皮的樣子卻讓人心生憐憫。現在的她,與其說像個神清氣爽的模特,倒不如說像個疲憊不堪的走鋼絲的人,心裡巴不得早點掉到安全網裡。
《瓦地的小號》 第四章(2)
“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回頭的,”我說,“這門親事還可以取消啊。”
“上帝保佑,千萬不要應了這句話才好!”媽媽大聲說。
此時,瑪麗的眼裡流露出一種異樣的神情,一種我寧願不要看到的神情。那副怨忿的樣子活像一個鬥敗了的人。她雖沒說一個字,卻好像在暗示我還在忌妒她。我試圖反駁,但又覺得心痛,因為她沒看錯。當初我拒絕了巴赫吉,就像趕走一隻微不足道的臭蟲,如今她要嫁的人只不過是一個讀過小學、以修百葉窗為生的鄉下人,而我卻對她心生忌妒。
出門去上班時,媽媽從後面叫住我:“梨挺不錯的。也許該給客人們準備些葡萄……”
“我會買的。”我扭頭答道。
我早早下班回家,似乎是為了彌補自己的失態。爺爺也在家,颳了鬍子,穿上了盛裝。我也擺出了旅行社工作人員的職業笑容,好給這場面增色。我擺好椅子,把回家路上買來的玫瑰花放在桌上,把爺爺的水菸袋收拾到牆角。
爺爺像個剛上舞臺的演員那樣舉起手來問道:“啊?連那個都不允許嗎?水菸袋可是件體面的東西呢。”
“但不夠時髦。”媽媽說。
爺爺假裝吹了吹夾克上的灰。“時髦!他們也吃皮塔餅①和橄欖,跟我們沒兩樣,他們也不是出門就搭直升機啊。”
看到爺爺咧嘴笑了,媽媽抗議道:“這些麻煩事兒全要我一個人扛啊!”
我覺得真正的麻煩還在醞釀呢。走進臥室,我看到瑪麗蜷縮在那面小鏡子跟前,淚流滿面,她用眉筆在上唇畫了一撇黑黑的小鬍子。充滿男性特徵的鬍子和眼淚形成的對比再鮮明不過了。我坐到自己的床上。
“我就這樣出去見他們,會怎麼樣?”她要挾道。
我沒說話。因為我和她都很清楚,她最後還是會妥協的。我問她:“要不要吃片安定?”
“我知道你放藥的地方,已經吃了兩片。”
“現在一定感到頭暈眼花了。”我鎮靜地說。
“他們說,如果吃完那藥再喝點酒,就真的解脫了。從爺爺那兒幫我偷點兒亞力酒怎麼樣?”
我放在兩膝間的手攥成了拳頭。瑪麗回到鏡子邊,又給那撮黑鬍子添了幾筆。
“為什麼不用口紅畫撇紅鬍子呢?”
我本應保持沉默的。只有爺爺開的玩笑永不乏味,而且他的幽默不會招人厭煩,因為那些笑話都來自一個寬容善良的靈魂。瑪麗用手背擦掉眼淚和鬍子,說:“你知道在我過去常常做的夢裡,我是怎麼和意中人相遇的嗎?我和他都穿著白色的網球服,我的裙子很短很短,*也是雪白的。打完球,我走到球網旁邊和他握手。誰輸誰贏在夢裡都無關緊要。他握著我的手不放,於是周圍的一切—人群、天空、球場和球網—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倆站在那裡,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我覺得身心都有了著落。赫達,這些美夢也是現實的一部分啊。為什麼生活就像是一隻病怏怏的胃,把所有的美夢都吐出來呢?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