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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仇恨,就在老東家莊仁禮心裡越種越深。他終是沒阻止住心頭的罪孽,幹下這天理不容的事!
等沙塵徹底褪去,黃花崗再次出現太陽的光澤時,已是三天以後,二嬸林惠音三天裡跌跌撞撞,不知道是逃命還是尋死,一雙腳完全是下意識的亂走。她真想就這麼走死,徑直走進地獄,走進已經死去的男人懷裡。可她偏是死不了。家沒了,男人沒了,就連一同落難的妹妹三嬸也沒了,她還有甚活頭?想著,一頭栽進枯井裡,再也不想在這血淋淋的人世上多活一秒鐘。
二嬸林惠音是讓一個老羊倌救下的,老羊倌打枯井裡救出她時,她已不知曉日子過去了幾日,或是幾十年。反正,她又從陰間回到了陽間,回到了這個再也不留戀的荒唐世界。
枯井裡留下了一條小生命。
二嬸林惠音自個都不知曉,她竟有了身孕。天呀,她竟有了身孕!
要是遠在百里之外的老東家莊仁禮聽見這個信,沒準就得一頭撞死在黑柱上。他還咋活,白白地害去一個後人,他還咋個活?黑柱是甚,八又是甚?八是數字中最最吉利的呀,黑色又是所有顏色中最最能鎮得住鬼神的。當初莊家祖先立這八根黑柱,可是煞費了一番苦心喲。
誰知道,誰能想得到!
等想得到時,遲了,老東家莊仁禮只能在南北二院悄悄供起兩個弟弟的靈位,逢初一十五,燒香磕頭,祈求寬恕。
罪孽一旦植下,又有誰能寬恕得了?下河院南北二院湧進搶舍飯的饑民時,東家莊地一頭撞在了黑柱上。
他沒能替爹守好二位叔叔的靈位啊……
災荒還在持續,下河院真的沒一顆糧食了,就連大病初癒的東家莊地,也斷了鍋。
萬般無奈中,燈芯跟草繩男人去了趟油坊,油坊早已關閉,包括馬巴佬在內的巴佬們年前就打發回家,自個活命去了。油坊尚有不少油渣,豐收年間用來餵牛餵豬的東西這時派上了關鍵用場,一溝人能否活命全指望它了。
少奶奶燈芯指揮著將油渣一一粉碎,按溝里人頭每人每天半碗分下去。院裡上下,也都靠油渣度日。少奶奶燈芯又去了趟後山孃家,從半仙手裡硬是纏了五升麩皮,還有二升面,讓公公和馬駒吃。東家莊地卻不顧一家老小反對,天天坐太陽下嚼油渣。這時他才明白,當初媳婦做主賣掉牲口的舉動多麼富有遠見。對媳婦在大災面前表現出的仁義和寬懷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主動捨棄麩皮啃食油渣算是對媳婦無聲的支援。孫子馬駒一拿到油渣就表現出驚人的好食,扔開命一般金貴的饃,搶著跟下人爭奪。
下河院孫子馬駒大口吞吃油渣的舉動著實令全院人驚訝,放著饃不吃卻吃這比毒藥還難嚥的油渣,真是令人費解。少奶奶燈芯望著三年裡身子躥出老高的兒子,無不悲哀地嘆息,興許天生就是吃油渣的命。
院裡大小牲口全都殺盡,惟一的棗紅走馬數次猶豫中僥倖活到現在,此時它的口糧已成問題。這個秋日的後晌,少奶奶燈芯到溝裡走了一趟,狼一樣發著幽幽藍光的大小眼睛再次戳痛她的心,回來便斷然做出一個決定。
院裡的屠夫一聽要宰棗紅走馬,嚇得連油渣也拿不住,眼睛裡透出的光簡直比殺親爹孃老子還恐怖。少奶奶燈芯無奈地嘆口氣,讓草繩男人去溝裡問問,看誰做得了這營生。沒想餓紅雙眼的溝里人一聽要宰下河院至高無上的走馬,全都哆嗦著逃開了,寧可餓死也不吃這一口呀。
這時候就有一人趾高氣揚走進來,手提明晃晃的刀子說,他可以幫這忙。少奶奶燈芯瞅瞅滿眼綠光的日竿子,心想他來的真是時候。可眼下她已顧不得忌恨日竿子了,走馬多活一天,人的希望就少去一天,便不假思索點了頭。見日竿子興沖沖提著刀撲向走馬,又說,殺了賞你一副下水。
人禍(8)
太陽將要落下的一瞬,日竿子在中醫李三慢和二柺子女人芨芨的幫忙下終於將馬放翻,昔日威風凜凜的高頭大馬如今餓得皮包骨頭,居然連掙扎一下的心思都沒,彷彿要成全這三人的好事。明晃晃的刀子照脖子一捅,棗紅走馬眼皮掙彈著朝東家莊地的方向巴了巴,嘴唇朝西廂房呶了呶,便幸福地閉上眼。一陣忙亂,血淋淋的肉掛在了案子上,下河院唯一的象徵終於在大災年間離開它的主人。日竿子提著下水出門,草繩男人打身後叫住他,指著血淋淋的肉案說,你把它全拿去。日竿子驚訝地盯住草繩男人,不相信草繩男人會這麼大方,你能做主?草繩男人很有把握地點點頭。日竿子和中醫李三慢高興瘋了,立刻喚來家裡大小幫忙,這可是凝聚了富貴大院精氣的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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